苻叶见堂瑛里先清醒，紧绷的神色松了些，伸手将她扶稳：
“这里是天疫教在楼兰国的使馆，我今日在监牢里见你浑身是伤，已然昏迷，就带着你和千姑娘来这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堂瑛里指尖攥了攥身下的凳子，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反倒让她的头有了些许痛感。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艰涩：
“昨日下午，知府李大人突然传我过去，说要我带人驱逐镇上的百姓，说是为了‘肃清匪患’。我实在不忍心，便以‘他处要事’为由推脱了。”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颤抖：
“可没想到，今日一早，李大人又来通告，让我配合玄铁门的人围剿你。”
“我知道玄铁门行事狠辣，便又找了借口拒绝了。结果……结果李大人当即叫人把我按在地上，我打过了十数人，奈何势单力薄，被暴打一顿，直接扔进了监牢。
“再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苻叶听得眉头紧锁，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
“别怕，现在没事了，这里是天疫教的地盘，没人能再伤害你。”
“昨日下午就下了驱逐令？”
一直靠在墙边的沈奕雪突然开口，她指尖捻着一缕发丝，眼神锐利：
“一夜之间，就把整个镇子的百姓都驱赶走了？”
堂瑛里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是的，李大人说玄铁门的人会‘协助’驱逐，那些百姓大多是老弱妇孺，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夜里哭喊声连片，我在府衙里都能听见。”
沈奕雪眸色沉了沉，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的街道，声音清冷：
“玄铁门的计划，想来早就拟定好了，他们在赌我们可能会有人回去，再将我引开，分开我们几人逐个击破。”
“即使我们按计划提早离开，也肯定出不了延城，定然会有人来请我入朝，只剩两人压力依旧不大。”
“他们只算准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不会直接离开，而是假乘马车，那就必然要过城门。”
她的话让被算计在里面的苻叶，面色凝重起来，他正要开口，却见桌子另一旁一直沉默，好似一直在发呆的千华突然动了。
千华扶着桌子站起身，破旧的衣衫上还沾着尘土和草屑，动作踉跄，像是随时会摔倒。
“我要离开这里。”
她声音沙哑，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苻叶连忙上前拦住她：
“千华姑娘，外面现在不安全，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不如和我们一起……”
“让开。”
千华避开他的手，眼神决绝：
“我去哪里都不用你们管。”
就在她即将推开房门时，一道略显无力的声音突然从床榻方向传来：
“千千……”
千华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僵了僵，缓缓转过身。
只见萧玉衣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雪白的肩头露在外面，她慌忙拉过身边的锦被裹住身体，脸色很是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外面是楼兰国，你连这里的路都不认识，一个人能去哪里？”
千华垂眸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双手，声音带着几分冷意：
“去哪都好，反正我不会和天疫教徒待在一起。”
萧玉衣闻言，眼神黯淡了些，她知道千华心中的芥蒂——
当年千华父母惨死，天疫教确实算是其中的推手，这份仇恨像一根刺，扎在千华心里许多年。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劝，屋内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苻叶看着千华紧绷的侧脸，忍不住开口：
“千姑娘，你心里的恨我明白。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没有天疫教，玄铁门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现在和其他门派争斗不断，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早晚也会因为和其他比他们更强的门派开始滥杀无辜，你父母的死，玄铁门最是难辞其咎。
“你真正的仇人，从来都不只是天疫教。”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千华的身体晃了晃，眼神中闪过一丝动摇。
她当然知道，当年玄铁门做的那种事情，不过是为了加强自己对抗天疫教，即使没有天疫教，他们也不会放弃搜刮百姓，草菅人命。
这些年，她一门心思地仇恨天疫教，却像刻意忽略了玄铁门的罪责。
千华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了旁边的木椅上，肩膀微微颤抖。
堂瑛里见状，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温柔：
“千华姑娘，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千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我原本在延城任职，”
堂瑛里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之前玄铁门想在京城扩张势力，拉拢官员，我因为直言进谏，便被他们记恨上。”
“后来他们找了个由头，把我贬到了边疆，做了个小小的衙役。我以前追捕你，也是奉命行事，可后来见你只是劫富济贫，从未伤害过无辜”
“我便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追到你了。”
千华怔怔地听着，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她一直以为堂瑛里是玄朝廷的爪牙，却没想到，两人竟是同病相怜。
积压在心中多年的委屈和迷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再也忍不住，靠在堂瑛里的怀里，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苻叶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千华面前：
“千华姑娘，擦擦眼泪吧。”
千华却头都没抬，用自己肮脏的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在脸颊上留下两道狼狈的痕迹。
床榻上的萧玉衣看着这一幕，悄悄给沈奕雪使了个眼色。沈奕雪会意，指尖轻轻一动，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苻叶往门外推去。
苻叶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了门外，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沈姑娘，玉衣，这是怎么了？”
苻叶愣了愣，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出什么事了？千姑娘，堂姑娘？”
屋内，沈奕雪从怀中取出一套素色的丝绸衣裙，递到萧玉衣面前：
“先穿着吧，我没有浅粉色的衣服。”——
萧玉衣自己带的衣装，现在还在小镇的教内据点里，大概也没有丢失。
萧玉衣接过衣裙，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穿了起来。堂瑛里则继续安抚着千华，轻声说着话，千华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眼眶依旧通红。
片刻后，房门再次打开，四个姑娘依次走了出来。萧玉衣走在最后面，素色的衣裙衬得她脸色好了些，她看向苻叶，声音轻柔：
“我们去吃饭吧，大家都饿了。”
她说着，伸手挽住了身边的千华，千华没有挣脱，只是低着头，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堂瑛里和沈奕雪跟在后面，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快步跟了上去。
苻叶看着她们的背影，连忙快步追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问道：
“等等我……这边使馆里面，也有之前在龟兹那么好的伙食吗？”
无人回答。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过道的拐角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似乎也多了几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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