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瑛里的出现并没有改变驿站里面压抑沉闷的氛围，平时看到她就跑得飞快的千华此刻就呆呆地站在那里。
倒是千华的好搭档张二江，看到一直追捕他们的朝廷命官时有些慌乱。
但是看到还杵在那里的千华，他也没打算独自逃跑，反倒是回头继续听听眼前这个妆容华贵的少女还能说些什么——
他觉得，这个少女的悲悯之心很宽广，也有一种让人动容的力量。
堂瑛里有那么一刻感觉自己可能走错了地方，不然眼前不该是这般的景象，自己也早该随着千华的步伐冲出门外追她去了。
现在的堂瑛里，觉得肯定是千华为了趁机逃脱而在设下诡计，所以她又一次大喊了一句：
“千华，张二江！马上放下武器，放弃抵抗，乖乖的走出来！”
一直默默看着眼前一切的沈奕雪，敏锐地发现刚才还有几个躲起来看热闹的人在看到一身甲胄的堂瑛里来了以后，飞快地从驿站后面走了。
沈奕雪平时饱读诗书，苛政猛于虎的道理她很清楚，想来现在的百姓敢看劫匪进店抢劫，却不敢看一个制止抢劫的官吏，这龟兹该是多么的黑暗。
沈奕雪的心沉了下来，找了把椅子坐下，准备好好看看事态该如何进行下去，反正现在该暴露的也暴露了
此刻，千华咬着下唇，手指反复捻着破布衫的衣角，过了好半晌才憋出句话，声音没了先前的尖锐，反倒带着点委屈的闷响：
“可……可我见过好多像他这样的人！给了钱就走，转头就忘了我们，日子该苦还是苦……”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却强撑着没掉泪：
“我不是故意要骂她，我就是怕……怕他的这次善意跟水泡似的，一戳就破。”
萧玉衣闻言，轻轻蹲下身，与千华平视，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草屑——
本来，千华不该比萧玉衣矮这么多的。
“我知道你怕失望。可再小的善意，也能暖一阵子人心——”
“你拿着这钱，先给等着吃饭的老人孩子买些热粥，换件能蔽体的衣裳，这便是实打实的好处，不是水泡。”
她转头看向苻叶，苻叶会意，上前捡起钱袋，再次伸手将钱袋轻轻地递到了千华面前。
千华盯着那袋银子，手指动了动，却没立刻伸手去接。
大汉这时往前走了一步，来到千华身边，挠了挠头，粗声粗气道：
“小华，要不……咱先拿着？方才这位公子也没真伤咱们，这位姑娘说的也在理……”
“而且……”
张二江对着身后努努嘴，示意还沉浸巨大的痛苦中的千华，追他们的朝廷狗官又来了。
千华抿了抿嘴，终于伸手接过了钱袋——
指尖无意间彼此碰到，两人皆是一顿。
千华的手小得可怜，指节细得像枯树枝，掌心满是裂口与老茧，还沾着泥污与草屑，指甲缝里嵌着黑垢，是常年风吹日晒、摸爬滚打的痕迹。
再看苻叶的手，虽称不上宽厚，却骨节分明，掌心光洁，只指腹带着些薄茧——
那是练拳脚磨出的，而非忍饥挨饿、干粗活留下的痕迹。他只需微微收拢手指，便能将千华的手整个裹住。
千华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瞳孔微缩。
像是第一次清晰见着这般大的差距，攥着钱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好半天才猛地抽回手，将钱袋死死抱在怀里，别过了脸。
抬头看向苻叶时，眼神里没了敌意，反倒多了几分别扭的歉意：
“我……我方才不该那么说你。”
苻叶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轻轻摇了摇头：
“无妨。若日后遇着难处，可往东边的‘天疫教’去，报云畔大主教的名号，这位姑娘会帮助你的……”
苻叶这边还在感叹自己在教内人微言轻，做好事还得用萧玉衣的名号，那边的千华却像被雷击了一般不动了。
话语刚落下，千华脸上最后一丝别扭的歉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愤怒，她猛地抬头，眼底像淬了火：
“天疫教？！”
那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方才还攥得死紧的钱袋被她狠狠掷向苻叶，银子撞得袋身哗哗作响：
“谁要去你们这万恶窝点！我就是饿死，也不会沾你们天疫教半点东西！”
一旁始终沉默的张二江脸色也突然骤变，方才还耷拉着的肩膀瞬间绷紧，手起刀落，锈迹斑斑的鬼头刀直劈苻叶面门，刀风凌厉得逼得人睁不开眼。
苻叶全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身子刚要后撤，刀刃已近在咫尺。
“小心！”
破空声乍起，沈奕雪身形如鬼魅般瞬移至苻叶身前，手中长剑横挡
“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鬼头刀被震得反弹，张二江虎口发麻，却没半分迟疑，拽住千华的手腕就往窗边冲。
千华被拉着踉跄两步，仍回头瞪着苻叶，眼神里满是憎恶：
“天疫教的人，都该下地狱！”
话音未落，两人已撞开木窗，纵身跃出，身影在夜色中一闪，便消失在街巷的阴影里，只余下窗外呼啸的夜风，卷着几捧沙砾飘进屋内。
一旁还在看戏，试图以不变应万变来对付千华诡计的堂瑛里现在才回过神来——
“我就说，全是假的！”
她撂下一句“再见到他们和衙门联系！”之后，也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循着千华二人的足迹追去。
刀锋划破空气的脆响还没消散，苻叶只瞥见沈奕雪肩头衣料被劲风掀起一角，心就先提了起来。
他哪顾得上细想，满脑子都是“这一刀她接得定是吃力”，脚下踉跄着就扑过去，伸手便要去扶她的胳膊：
“沈姑娘！你没事吧？快……”
可指尖刚触到沈奕雪的衣袖，就像按在了坚硬的磐石上，别说搀扶，连半分都没撼动。
沈奕雪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甚至没回头看他，只斜过来一道冷飕飕的白眼，那眼神像在看个不放过任何机会的登徒子。
苻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错在哪，后腰就突然传来一股力道——
又是那记熟悉的踹击。
他只觉得身子一轻，像片落叶似的飞出去，“咚”地撞在矮墙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意识模糊间，他听见萧玉衣带着慌意的声音追过来：
“小……小雪！阿叶不会有事吧？”
苻叶想咧嘴说句“我没事”，可眼皮重得厉害，终究还是昏了过去，临闭眼前满脑子只剩个迷糊的念头：
原来……沈奕雪真的很强！
“不会，我收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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