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阁内的沉寂持续了许久，炭火盆中的红光映照着萧昀陷入深思的脸庞。终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锐利，打破了沉默。
“大周帝…”萧昀的声音沉稳，带着分析的口吻，“他对西凉，应无恶意。相反，他与父王之间，似乎有种超越君臣、甚至超越寻常兄弟的情谊。
我隐隐有种感觉，他近年的诸多行为，放任西凉自治，甚至刻意在世人面前营造西凉与大周割裂对立的表象…其深层目的，或许正是要将西凉从大周这艘船上彻底‘摘’出来，让西凉成为一个独立的、不受神都掣肘的存在。”
他手指轻叩桌面，眼神深邃：“我不知道他最终图谋为何，但就目前而言，西凉得以脱离朝堂纷争，休养生息，壮大自身，无疑是获益的。
至于东虞…”萧昀顿了顿，看向李慕白，“父王与母妃的态度，我尚不明了。待此间事了，我需亲自去探问一番。
东虞有虞君睿这等雄才大略的君主，又有裴先生这等经天纬地之才辅佐，其势已起，我们必须时刻警惕，丝毫不能松懈。”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我更有一种预感，神都…那座看似平静的权力中心，不久之后恐有惊天之变。让我们的人，眼睛再亮些，耳朵再长些，我要知道那里发生的每一丝异常。”
“眼下最重要之事，”萧昀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是加快提升我们自己的力量！扩招精锐，严苛训练，敞开府库，优先供给一切所需资源！在这乱世将启未启之际，唯有自身拳头足够硬，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一切！”
“是！属下即刻去办！”李慕白肃然起身，领命而去。观澜阁内，再次只剩下萧昀一人，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目光仿佛已穿透黑暗，看到了那波澜壮阔却又血雨腥风的未来。
与此同时，王府核心区域的“镇岳堂”内，灯火通明。西凉王萧彻正伏案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政务公文，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山岳。
忽然，他身旁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道一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萧彻握笔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继续批阅，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开口：“怎么了？”
道一看着他，清冷的嗓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响起：“你是怎么想的？虞君睿和裴衣，他们的目标从未改变——统一天圣大陆，整合散落的人族气运，重铸人皇道果。虞君睿必为人皇，裴衣则为帝师。
届时，他们将汇聚整个大陆的族群意志与气运，向那高悬于众生之上的‘神明’发起最终的挑战…但这条路，成功与否，无人可知，代价…或将无法估量。”
她微微叹息：“在我看来，若要增加一丝胜算，在最终决战之前，必须再有强者…不惜此身，前去消磨那‘神明’的力量。如今，连大周帝宇文拓也选择了支持东虞…你呢？”
她看向萧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若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就让我去。有你坐镇西凉，孩子们…定能平安长大。”
萧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笔尖触及笔山，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棂，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堂内，远眺着被黑暗笼罩的连绵山峦，沉默了片刻，声音沉重得如同山岳：
“不要再提此事。我绝不会让你去。”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随即，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痛惜与明悟的情绪，“而且…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更合适的人选。没有谁，比他更合适，也更…应该去了。”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仿佛穿透了重重时空，落在了那座遥远的神都皇宫：“大哥…宇文拓…没想到，你竟谋划得如此之深，如此之远…”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昔日你佯装敌视西凉，一步步将西凉从大周剥离出去，又多年不理朝政，放纵世家…甚至最初表现出对二哥计划的反对…原来都是为了今日！你早已决定，要亲自为二哥…铺平这条路！”
一声长叹，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在这镇岳堂内久久回荡。
道一娇躯微微一震，聪慧如她，瞬间明白了萧彻话语中那未尽的、却惊心动魄的含义。
她绝美的脸上血色微微褪去，神情变得无比复杂，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敬意。原来…那条最艰难、最残酷的牺牲之路，早已被人默默选定。
东虞帝都，虞阳城。皇宫深处，一座可俯瞰全城的白玉高台之上。裴先生的身影悄然出现，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片青羽。
高台边缘，东虞帝虞君睿负手而立，身着常服，却依旧掩不住那统御八荒的帝王气度。他并未回头，只是感知着身后那熟悉而浩瀚的气息。
裴先生微微躬身：“陛下，西凉之行已毕。宇文拓…他同意了。”
虞君睿伟岸的身躯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应，夜空下的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呼啸的寒风掠过飞檐斗拱，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许久，虞君睿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联想到宇文拓这些年来种种看似昏聩、放任自流却又暗藏深意的举动，联想到他对自己计划的从不认同到如今的突然支持…电光石火间，一个悲壮而残酷的真相，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懂了。
全都懂了。
宇文拓哪里是突然同意？他分明是…决定要用自身为祭，为他这位二弟，为他那看似不可能成功的梦想，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创造出一个所谓的“合适时机”！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冲击猛地攥住了虞君睿的心脏，让他这位心如铁石的帝王几乎难以呼吸。
他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想要阻止，想要传讯，想要质问…但所有的冲动，最终都化作唇边一丝无比苦涩的笑意。
他了解他的大哥。正如大哥了解他一样。宇文拓做出的决定，无人能改，也…无需再改。
虞君睿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缓缓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脸上、眉间、衣袍之上。那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冷却他胸中翻腾的热血与沉甸甸的誓言。
他望着这片被夜幕与雪花笼罩的、他立志要守护并重塑的山河，用一种近乎誓言般的、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喃喃自语，既是对逝去的兄长承诺，也是对自己立誓：
“会的…”
“大哥…我会做到的…”
“我一定…会开创出你我所期盼的那个盛世…”
“我会让这片大陆…真正迎来…属于它的黄金时代！”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帝王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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