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檀香袅袅，三人分宾主落座，清茶尚未饮，一股无形的压力已悄然弥漫。并非来自彼此，而是源于王府上空——数道强横无匹、冰冷晦涩的神念，如同隐于云层后的窥伺之眼，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试图穿透重重殿宇，探听此间密谈。
这些神念的主人，修为至少也在普通七境之上，甚至可能触摸到了更高的门槛，其气息古老而漠然，显然来自某些超然物外的势力。
萧彻眉头骤然锁紧，虎目之中厉芒一闪，周身那股沙场磨砺出的铁血煞气几乎要破体而出，化作实质的锋芒斩向虚空。在他自己的王府，被如此窥探，已是触及其逆鳞！
然而，他尚未动作，对面的裴先生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
无声无息间，一本纸页泛黄、看似寻常的线装书册凭空浮现，悬浮于厅堂半空。封面之上，只有两个朴拙却蕴含无穷力量的墨字——《自省》。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急速翻动起来。起初只是细微声响，随即竟如长河奔涌，飓风呼啸！下一刻，磅礴浩瀚的金色光芒自书页中喷薄而出！
那光芒并非单纯的光辉，细看之下，竟是由无数枚微小如尘、却凝练无比、符文缭绕的金色小剑汇聚而成！亿万金剑奔流，化作一条璀璨夺目、波澜壮阔的金色江河，发出震耳欲聋的剑鸣长吟！
金色剑河冲天而起，并非攻伐，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倒卷而上，瞬间将那些窥探而来的强横神念尽数淹没！
“哼！”虚空中仿佛传来数声压抑的闷哼与惊怒的意念波动，那些神念如同冰雪遇沸汤，瞬间被剑河中蕴含的煌煌正气与无匹剑意绞得粉碎，狼狈不堪地缩回，甚至隐约传来某种受创的反噬波动。
但这并未结束。那金色剑河在空中一个盘旋，如同天河倒悬，轰然落下，却不是攻击，而是化作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金色光罩，将整座西凉王府彻底笼罩其中。
光罩之上，无数细微的金色小剑如同游鱼般流转不息，浩然文气与凌厉剑意完美交融，形成一道坚不可摧、隔绝内外一切的屏障。府外，无论是路过修士还是暗中窥视者，此刻惊骇地发现，他们的神念再也无法感知到王府内的任何气息，那座巍峨的府邸仿佛从这片天地间被暂时“抹去”了一般！
厅内，萧彻瞳孔微缩，看着那本缓缓落下、重新消失于裴先生袖中的《自省》，脸上首次露出真正的惊容。他将书本文字演化剑意，又以浩瀚文气滋养剑意，剑意反过来守护文气根源…儒道与剑道，在他手中竟非简单兼修，而是如此水乳交融，互为表里，生生不息！这等手段，已近乎于“道”！
“裴先生…”萧彻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叹服，“竟将儒剑二道融会贯通至此境…真是…深不可测。”他自问修为通天，战场上纵横无敌，但对方这般举重若轻、化文采为通天手段的境界，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裴先生只是儒雅一笑，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一点护持文心、以防窃听的小聪明罢了，王爷过誉。”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却清明如镜，映出萧彻的身影，“裴某冒昧造访，实则是想亲耳听闻王爷的一个选择。”
他放下茶杯，声音依旧温和，内容却重若千钧：“王爷深知，东虞陛下胸怀寰宇之志，意欲效仿上古先贤，不以修士宗门为根基，而以亿兆黎民愿力为砖石，重铸人皇道果，一统纷乱大陆。
待功成之日，便可举举国之力，汇聚苍生意志，正面抗衡那高悬于众生头顶、视万物为刍狗的所谓‘神明’，为这方天地，开辟一条全新的超脱之路。”
裴先生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然而，此路艰险，亘古未有。万载以来，已有九代惊才绝艳之辈，前赴后继，以身填入‘磨盘’，只为消磨那‘神明’之力。其惨烈，其牺牲…王爷当比裴某更清楚。
至于道祖与夫子…他们究竟在等待什么，何时才会真正出手，无人可知。陛下曾言，他绝不会将自己与东虞子民的命运，寄托于他人莫测的谋划与怜悯之上。纵然最终失败，身死道消，亦是无悔无怨。”
“如今，”裴先生目光灼灼，看向萧彻，“大周皇帝宇文拓，已做出了他的选择。他会支持东虞。我原以为，以他的身份地位，或可代王爷决断西凉走向。但他却异常郑重地告知我，他无权替你做任何决定。西凉的刀锋指向何方，唯有西凉王萧彻，你自己能定。”
“大哥…他…”萧彻身躯猛地一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霸烈的气息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他怎么会…他不是一直最反对二哥行此险招，认为这是以卵击石，徒耗人族元气吗？”这消息比裴先生显露通天手段更让他震惊。
裴先生轻轻摇头，眼神深邃：“恐怕你我，乃至这天下，从未有人真正看透过那位深居大周神都皇宫的陛下。宇文拓之心，比海更深。我亦不知他因何转变，但事实如此。现在，”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一字一句，敲打在萧彻心头，“该你做出选择了，王爷。”
一旁的道一，清冷的容颜上掠过一丝急切，红唇微启，似乎想要劝阻或提醒什么。但萧彻却猛地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用力一握，阻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语。
萧彻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厅的凝重和胸中的惊涛骇浪都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他抬起头，目光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锐利，只是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看向裴先生，声音沉厚而坚定：
“裴先生，此事关乎西凉百万军民之未来，关乎我萧彻一生之道义抉择。请容本王…思考几日。待本王思虑周全，做出决断，必亲赴东虞帝都，面见二哥，陈说心意。”
裴先生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一切犹豫与挣扎。最终，他缓缓颔首，站起身：“如此，裴某便在帝都，静候王爷佳音。府外尚有琐事，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萧彻与道一同时起身，亲自将裴先生送至王府大门外。那名唤作铁牛的憨厚青年早已牵着青牛等候在一旁。那青牛见到主人，亲昵地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
裴先生对萧彻夫妇微微颔首，便登上牛车。铁牛笨拙却利落地坐到御者位置，拍了拍青牛宽阔的脊背：“老牛，走喽！”
青牛似是有些不情愿地“哞”了一声，声如闷雷。随即，它四蹄之下竟自然生出缕缕青色云气，托举着它那庞大的身躯和沉重的车厢，仿佛踏在无形的风阶之上。下一刻，青牛迈开蹄子，看似缓慢，实则迅疾无比，车身被一团清光笼罩，咻的一声便没入虚空之中，只在原地留下几缕渐渐消散的云气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彻与道一并肩立于风雪初歇的王府门前，望着裴先生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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