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粘稠的黑液似雨滴般仍在不断滴落。
桃枝静立在虚空之中，她呼吸下意识放轻，耐心的等待着。
果然，那道小小的黑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这一次，小狼没有立刻逃离，它小小的耳朵警觉地立着，鼻尖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抽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与这个腐朽恶臭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
像是雨后的桃林，清甜、干净，带着令人安心的生机，那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前方那个纤细的身影周围，让它混沌的意识里生出一丝本能的好奇与渴望。
它不自觉地张开小小的狼吻，粉嫩的舌头微微吐露，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好闻的味道更多地吞吃进去。
小狼抬起一只前爪，犹豫了一下，又轻轻放下，如此反复，它试探着，一步步地，朝着那抹香软而温暖的所在挪去。
每一步它都踩得极轻，带着幼兽特有的、既想靠近又害怕的小心翼翼。
就在它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飘动的、带着同样清甜气息的发梢时——
桃枝猛然转身。
精神力化作无数柔软的触手，精准地将那小家伙彻底缠绕！
那黑影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终于显出了原形，那并非完整版黑狼，而是一只幼狼形态的精神碎片。
它通体漆黑，毛发稀疏，那双大大的、写满了惊恐与痛苦的幽蓝眼睛，几乎占据了半张脸。它被触手缠绕着只留下湿漉漉的鼻尖，小小的身躯瑟瑟发抖，发出呜呜的哀鸣。
桃枝的心猛地一揪。
这是费特......最后一点未曾被污染吞噬的自我意识。
真是可怜的小狗狗。
她缓缓靠近，无视周遭不断滴落的污秽，伸出手指，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颤抖的小家伙的额头。
“找到你了。”她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精神触手将小家伙稳稳地送进桃枝的怀里，她立刻用双臂搂住这团脆弱的精神碎片。
她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带着香甜的气息，彻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腐朽与冰冷，手指温柔地抚过它颤抖的脊背，指尖流淌出的精神力如同暖流，缓缓渗入它的意识。
小狼在她怀里渐渐放松下来，那是一种它从未拥有过的、足以让它沉溺的安心与温暖，持续不断的哀鸣变成了细微的呜咽，最终化为一片宁静。
即使它依然耳不能闻，目不能视，但它仍不自觉地、本能地将毛茸茸的脑袋彻底埋进她的颈窝，寻求着更深的庇护与慰藉。
“开始吧。”
桃枝的低语在深渊中落下。
刹那间，整个倒悬世界的法则被悍然撕裂，根基开始崩坏！上方无边无际的腐败森林发出震耳欲聋的哀鸣，巨木成片断裂，根系被连根拔起，干枯的枝干与碎裂的块根如黑色陨星般轰然砸落。
整个世界都在溶解，净化所带来的痛苦，远胜于任何直接的伤害，彻底激起了这片被污染图景最激烈的反扑！
她怀中的幼狼发出凄厉的哀嚎，身上的黑暗如同活物般沸腾翻滚，疯狂抵抗着桃枝的精神触手。
粘稠的黑液不再是滴落，而是化作狂暴的瀑布倾泻而下！
桃枝眼中寒光骤现，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将磅礴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
“别抵抗我，费特！你想活下去，不是吗？！”
无数粗壮狰狞的紫黑色触手从干裂的土地深处钻出，它们疯狂增殖、无限铺展，顷刻间便吞噬了所有视线可及的空间，所经之处一切皆被吞没。
巨大的恶魔横瞳在虚空中睁开，庞然的身躯轻易捅破破碎的土地，沸腾的黑潮彻底倾泻，将桃枝彻底淹没。
冰冷、狂躁、怨恨、杀意、毁灭......无数负面情绪如毒刺般扎入桃枝的意识。
她猛地闭眼，将怀中瑟瑟发抖的小狼死死护在怀中......绝不能松手……一旦松手，就全完了。
杂念如毒藤疯长。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破碎的画面。
父母在病房外压低声音的争吵，“那颗心脏......她还能撑几年？”“我们总得......早做打算......”；病房里彻骨的孤独，监测仪冰冷的滴答声，和他们渐渐不再出现的身影，濒死窒息的痛苦；还有莫兰......莫兰推开她时溅开的温热血液，和他最后那句被风撕碎的呢喃......
为什么总是被放弃？
为什么活着比死亡更痛苦？
这该死的世界！
该死的命运！
该死的......
恶念如荆棘缠绕心脏，桃枝无法自控地落下冰凉的泪水，带着未能言说的悲恸与不甘，一滴、一滴，落在怀中小狼颤抖的皮毛上......
与她此刻崩溃的心绪截然相反，她的精神体却因这汹涌的恶念仿佛汲取了养料般。
黑山羊发出无声的嘶吼，原本就庞大的身躯开始扭曲膨胀，脊背裂开无数深渊般的豁口，更多扭曲蠕动的紫黑色触手从中疯狂涌出，贪婪地吞噬着黑潮、碾碎着无边的黑暗森林的残骸，一种亵渎规则般的愉悦感顺着链接倒涌而回。
这片精神世界在两种疯狂的侵蚀下发出崩裂的呻吟，仿佛濒临彻底湮灭。
......
现实中，牢笼旁，一颗晶莹的泪珠倏然滑过桃枝苍白的脸颊。
她握住狼尾的手指依旧死死攥紧，绷紧至指节发白，未曾松开分毫。
*
桃枝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的寒意一丝丝钻入骨髓。
奇怪......她不是正泡在温暖的水里吗？为什么还会感觉这么冷啊？
等等......水？
她......正浸泡在水中？
意识模糊间，她艰难地动了动指尖。
周遭似乎围了许多人，嘈杂的人声、晃动的人影......都隔着一层厚重的屏障，模糊不清。
她的眼皮沉得如同坠了铅块，无论如何也掀不开一丝缝隙......微弱的清醒如同潮水般退去，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混沌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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