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审知心中关于“海上迷雾”的思量,并未影响“薯宴”的融洽气氛。他谈笑自若,与老农探讨甘薯越冬储藏的法子,与士子畅谈格物之理于国计民生之要义,直至宴席终了,宾客尽欢而去。
待众人散去,王审知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收敛,对一直候在身旁的陈褚道:“元亮,都听见了?南汉亡我之心不死,且这背后,似乎还牵扯到些不干净的东西。”
陈褚面色凝重:“大人,那奇异碎片,下官已粗略看过,确实非同一般。已派人送至天工院格物科,命他们尽快分析材质、追溯来源。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南汉究竟与何方势力勾连,其目的又是什么。”
“不错。”王审知颔首,“李尤那边审讯俘虏,需加快进度。同时,令水师各口岸,加强戒备,尤其是可能兴建新船厂的几个选址,更要密布暗哨,严防死守。”
正说着,一名亲兵引着鲁震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鲁震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但今日脸上却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极度兴奋的红光,连礼节都顾不上了,挥舞着一双满是老茧和烫疤的大手,声音嘶哑却洪亮:
“大人!大人!成了!真的成了!那‘铁牛’……它……它不光能吼,现在还能‘咬’了!”
王审知与陈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好奇。王审知笑道:“鲁大匠莫急,慢慢说,什么‘咬’了?”
鲁震激动得语无伦次,比划着:“就是……就是按您之前提过的,用机器带动锯齿伐木的想法!我们造了一个……一个大家伙!用那‘铁牛’(蒸汽机)带着一圈精钢打造的锯齿,飞转起来,比十个老匠人拉大锯还快!碗口粗的硬木,放在上面,‘滋啦啦’几下就断了!断口平整得跟刀切豆腐似的!”
他描述的场景,让王审知瞬间想到了后世的电动锯或是简易的龙门锯。他没想到鲁震他们的执行力如此之强,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蒸汽动力应用到了木材加工上!
“走!去看看!”王审知也来了兴致,立刻起身。
一行人来到天工院边缘一处新搭建的、格外坚固的工棚外。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隆”声,以及一种尖锐刺耳的“滋——”声,仿佛巨兽在啃噬着什么。
走进工棚,只见那台经过再次加固、体积更大的蒸汽机正稳定地运行着,粗壮的传动皮带连接着一个巨大的水平圆锯盘!那锯盘由多片精钢锯齿组合而成,在蒸汽动力的驱动下,正以惊人的速度旋转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呼啸。几名工匠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根原木推向飞旋的锯盘,只听“滋——”的一声厉响,木屑如同雪花般喷溅而出,原木几乎在瞬间就被平整地一分为二!效率之高,远超传统人力拉锯!
“大人您看!”鲁震指着那飞速切割的场景,脸上满是狂热与自豪,“有了这‘铁齿锯’,咱们造船用的龙骨、肋料,处理起来能快上数倍不止!以前备好一条大船的料得数月,现在可能只需十数日!而且切口平整,拼接起来更省工省料!”
王审知走近些,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木屑和机油混合的气味,看着那在钢铁力量下如同柔软奶油般被切开的木材,心中亦是激荡不已。这是生产力的飞跃!是真正将人从繁重、低效劳动中解放出来的利器!
“好!好一个‘铁齿锯’!”王审知抚掌赞叹,“鲁大匠,此物意义重大,不亚于‘铁牛’本身!立刻组织人手,以此为基础,设计建造专用于木材加工的大型工坊!优先保障造船木料的供应!我要看到我福建的船坞里,龙骨铺设的速度,赶上‘海隼’扬帆的速度!”
“是!大人!”鲁震兴奋地应下,随即又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王审知,“那个……大人,这‘铁牛’劲儿是够了,可这胃口也大,烧起煤来跟吞金兽似的……您看这……”
王审知大笑:“放心!煤管够!林都转运使早已在闽北寻得几处优质煤矿,正在加大开采力度!你尽管放手去干!”
就在王审知为“铁齿锯”的成功而振奋时,李尤那边的审讯也有了突破性进展。他带着几分疲惫,却眼神锐利地前来汇报。
“大人,撬开那几个硬骨头的嘴了。”李尤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们承认是南汉水师胡参军派来的,主要任务确实是测绘和窥探。但更重要的是,他们交代,南汉近期与一伙……一伙自称来自‘西海’(指印度洋乃至更西区域)的商人接触频繁。那些商人乘坐的船只与中土、南洋皆不相同,船体更高,帆装奇特,而且……携带有精良的火器和一种威力巨大的‘猛火油’(可能是早期石油制品)。”
“西海商人?精良火器?猛火油?”王审知眼神一凝,“那些黑色陶片和奇异金属片,就是来自他们?”
“俘虏是这么说的。”李尤点头,“据他们交代,南汉似乎非常看重这些西海商人带来的技术和货物,正在极力拉拢,甚至默许他们在广州港(南汉主要港口)拥有一些特权。胡参军给他们下达侦察任务时,也曾暗示,若能获取我福建核心机密,或许能用来与西海商人交换更厉害的火器图纸。”
陈褚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若南汉真与这些掌握先进火器的西海势力深度勾结,对我福建威胁极大!”
王审知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西海商人……看来这海上的棋局,比我们想的更大。刘隐这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另有所图?”他看向李尤,“那些俘虏,可曾描述过西海商人的具体样貌、船只细节,或者他们火器的形制?”
李尤努力回忆着:“样貌……说是深目高鼻,须发卷曲,与阿卜杜拉有些相似,但肤色更深。船只……据说是多桅,帆形似鸟翼,船首有狰狞雕像。至于火器……俘虏地位低,未曾亲见,只听小头目吹嘘,说能声震数里,开山裂石。”
信息依旧模糊,但足以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一股来自遥远西方、拥有不俗航海和军事技术的势力,正在试图介入东方的格局,而南汉,成了他们第一个接触和利用的对象。
王审知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南方天际,目光悠远。“铁牛怒吼,铁齿锯浪,是我们内在力量的勃发;而这西来的异域疑云,则是外部变局的征兆。内外交织,方是真正的挑战。”
他转过身,语气果断:“李将军,加强对南汉沿海,尤其是广州港方向的监视。设法通过商队,接触那些西海商人,摸清他们的底细和真实意图。必要时,可以让阿卜杜拉帮忙牵线。”
“林谦,”他又看向林谦,“动用你的一切资源,收集所有关于‘西海’、关于异域火器、关于‘猛火油’的信息!我要知道,我们的对手,可能拥有什么样的底牌。”
“鲁大匠,”最后,他看向依旧沉浸在“铁齿锯”成功喜悦中的鲁震,“你的‘铁牛’和‘铁齿’很重要,要更快、更强!我们要用绝对的实力,去应对一切未知的挑战!”
众人领命而去。王审知独自留在书房,手指拂过海图上那片代表着未知与危险的南方海域。
“西海来的恶客……猛火油……精良火器……”他低声自语,眼中却没有任何畏惧,反而燃起了更旺盛的斗志,“也好,就让这海上的风浪,来得更猛烈些吧。正好用你们的‘器利’,来试试我福建‘格物致知’淬炼出的‘工善’与‘甲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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