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世界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林渊陷入了沉默。
他的眼前，一边是石猛那张写满了错愕与愤怒的脸，另一边是一百个素不相识的、在绝望中颤抖的凡人。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从灯塔城下初见时的不打不相识，到流亡途中并肩作战的酣畅淋漓，再到因果回廊里，那个莽汉学着他盘膝而坐，憋得满脸通红，试图凝聚意志的笨拙模样。
那是他的袍泽，他的兄弟，是他可以放心将后背交出去的人。
与此同时，观星台上。
七位星主正通过一面巨大的水镜，注视着试炼场中的一切。
水镜中，林渊的身影静立不动，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此乃无解之题。”身穿玉衡星袍的老者轻抚长须，缓缓摇头，“考验的并非结果，而是选择时的心境。救一人而杀百人，是为不仁；救百人而弃兄弟，是为不义。无论如何选择，只要心生半分犹豫、半分愧疚，都会在道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瑕疵，为日后心魔滋生埋下祸根。”
他身旁的天玑之主亦是面色凝重：“不错，领袖之路，本就是行走在不仁不义的刀锋之上。他若在此挣扎太久，心气一泄，这第一关便过不去了。”
他们预想过林渊会痛苦，会挣扎，会在大义与私情之间反复撕扯，最终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会道心受损。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陷入长久的痛苦抉择时，水镜中的林渊，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里，没有痛苦，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丝毫的挣扎。
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仿佛万古玄冰般的决绝与平静。
“咔——”
他伸手，握住拉杆，没有片刻的迟疑，狠狠扳动！
轨道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变换了方向。
那辆缠绕着狂暴雷光的失控机关车，发出一声轰鸣，毫不偏移地，朝着那一百个面容惊恐的凡人，呼啸而去！
轰隆！
剧烈的震动与惨叫声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但那份死亡降临时产生的庞大因果业力，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狠狠地压在了林渊的道心之上。
观星台上，一片死寂。
七位星主，包括刚刚断言林渊会陷入挣扎的玉衡之主，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他们想过林渊会选择救石猛，毕竟人之常情。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果断，如此“冷酷”！
那动作，不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我，更像是……只是随手碾死了一窝挡路的蚂蚁。
“他……他怎能如此？”一名星主失声低语，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试炼场内，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机械的质问，在林渊的脑海中响起。
“为何？”
林渊迎着那份足以压垮心神的因果业力，身形挺拔如松，他的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
“因为石猛是我的战友，是我的兄弟。”
他抬起眼，仿佛能看穿这片纯白的空间，直视那提问的意志。
“我的道，就是守护我身边的人，守护那些选择相信我、追随我、将性命托付于我的人。他们是我的责任，是我的根基。”
“为了虚无缥缈的‘众生大义’，去牺牲与我同生共死的袍泽，那才是对我最大的背叛，我的道心，才会因此而彻底崩溃！”
“一百个凡人是命，难道我兄弟的命，就不是命吗？我若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谈何守护天下？那样的领袖，不过是一个虚伪的懦夫！”
一番话，斩钉截铁，字字诛心！
他的道心，在那庞大的业力冲击下，非但没有出现一丝裂痕，反而像是被烈火锻打的精钢，变得更加坚韧、更加纯粹、更加光芒四射！
随着他话音落下，眼前的景象再次变换。
轨道与机关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即将被神庭大军攻破的孤城。
城墙之上，站着一百名浴血奋战的渊阁修士，他们是林渊最忠诚的部下，是舰队的骨干。
城外，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被神庭的锁链捆绑着，即将被处决。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人，乃万古不遇的阵道奇才，若能救下他，他将在未来创造出足以庇护亿万生灵的超级阵法，彻底扭转战局。但救他，你身后的百名亲卫，将全部战死于此。”
“牺牲一百名忠诚的战士，换取一个拯救亿万生灵的‘可能性’。”
“现在，做出你的选择。”
这道题，比上一题更加诛心。
它将“私情”换成了“责任”，将确定的牺牲，换成了一个光辉却虚无的“未来”。
然而，林渊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我选我的兵。”
他甚至懒得多做解释，只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拔出剑，转身，与那一百名渊阁修士的虚影，并肩站立，剑指城外。
“未来的可能性，不能以现在的牺牲为代价！我只守护我能看到的，我能触及的真实！我只为信任我的人而战！”
“一个连自己的兵都保不住的将军，有什么资格去谈未来！”
嗡——
随着他一次次做出这种在外人看来无比“自私”，却又无比坚定的选择，他的道心之上，那份属于领袖的“道”，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通透、坚定不移。
他明白了。
领袖的道，不是权衡利弊，不是计算得失。
领袖的道，首先要对得起那些追随自己的人！
无愧于心，方能无畏于敌！
最终，眼前的孤城、修士、敌人……一切幻象都如潮水般退去。
纯白冰冷的法庭，再次恢复了空旷。
那道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但这一次，其中竟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坚守己道，不为外物所动。以护‘私’之心，行卫道之事。领袖的资格，并非无情，而是将情，尽付于袍泽。”
“第一重试炼，抉择之庭，通过！”
话音落下，纯白的世界轰然破碎。
林渊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主峰的观星台上。
他毫发无损，气息甚至比进去之前，更加沉稳凝练。
七位星主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认可与……释然。
他们明白了，归墟等待了无数个纪元，等来的，不是一个权衡利弊的政客，也不是一个心怀苍生的圣人。
而是一个……护短到了极致的、绝对可靠的领袖！
林渊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也没有丝毫的停留与休整。
他走出试炼场，辨认了一下方向，径直走向了七座浮空山中的第二座。
那座名为“天璇”的山峰。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条虚幻的、完全由无数破碎光影构成的长河，正从山顶奔流而下，每一滴“河水”，都是一个过去的记忆片段。
一个充满了无尽诱惑的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响起。
“第二重试炼：宿命之河。”
“你可以逆流而上，回到过去，改变一个……你最悔恨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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