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意外诗战》
接连三日的阴雨将黄鹤楼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之中,飞檐翘角都仿佛浸润了浓墨,滴滴答答地诉说着沉闷。楼内游人稀疏,许湘云靠在窗边,望着楼下泥泞的道路和空荡荡的江面,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消息肯定是假的,李白怎么会去襄阳?我们分析了那么多他的行程习惯,他下一站必然是黄鹤楼!”李沛然试图用自己整理的“李白行为模式分析表”(其实是他根据史料和传闻瞎编的)来安慰她,但语气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们的盘缠在日日蹲守中消耗飞快,若再等不到人,恐怕真要流落街头了。
“分析表分析表,你的分析表能当饭吃吗?”湘云没好气地回怼,心里的烦躁像藤蔓一样疯长,“这鬼天气,还有那该死的假消息……万一,万一我们真的错过了呢?”她不敢想那个可能性,穿越以来的所有希望都系于那位即将到来的“谪仙人”身上。
沛然叹了口气,收起那张写满现代符号的“废纸”,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下楼听听消息,总比在这里干耗着强。”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木楼梯,来到一楼茶肆。因着雨天,茶客比往日多了些,多是躲雨兼闲聊的文人商贾。他们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两碗最便宜的粗茶,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的谈话声。
然而,听到的却大多是些无意义的寒暄和吹嘘。就在湘云失望地准备起身时,邻桌几个穿着绸衫、看似文人模样的谈话声飘了过来,话题竟围绕着他们。
“……便是那对近日在楼里晃悠的兄妹?瞧着甚是面生,行止也古怪。”一个瘦高个摇着折扇,故作高深道。
另一个胖些的接口,语气带着轻蔑:“听闻是从小地方来的,仗着认得几个字,便想在此附庸风雅。前日我见那男子竟用炭笔在纸上画些奇符鬼画,怕是连毛笔都握不稳。”
“那女子更是可笑,昨日竟向卖茶翁打听,‘李太白巨星见面会’在何处举办?不知所云,怕不是这里有些问题?”瘦高个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几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沛然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紧了茶碗。湘云更是火冒三丈,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酸腐文人,正事不干,就会在背后嚼舌根!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偏偏那胖文人见无人反驳,越发得意,竟提高了声调,吟了一句歪诗:“雨打黄鹤空自守,燕雀妄攀鸿鹄游。哈哈,妙哉妙哉!”
这分明是在讥讽他们是不自量力的燕雀,妄想攀附李白那样的鸿鹄!
“噗——”湘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不是被气的,是被这拙劣的打油诗给尬的。她实在没忍住,低声对沛然吐槽:“就这?平仄不对,意象混乱,‘鸿鹄’的‘鹄’字在这儿该念hu吧?他是不是想押‘守’字的ou韵?这押的什么玩意儿?比我奶奶唱的采茶戏还拗口。”
她的声音虽低,但在相对安静茶肆里却显得格外清晰。那胖文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啪!”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响,引得所有茶客都望了过来。
“兀那村姑!你说什么?!”胖文人怒目圆睁,指着湘云,“你敢辱没我的诗作?”
瘦高个也在一旁帮腔,阴阳怪气:“哦?听这口气,这位小娘子竟是个行家?莫非也能七步成诗?不如现场作上一首,让我等乡野鄙夫也开开眼界?”他刻意加重了“乡野鄙夫”四个字,显然是听到了之前崔明远对他们的评价。
茶肆里顿时充满了看热闹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湘云身上,有好奇,有嘲弄,有怜悯。
沛然暗道一声“糟了”,赶紧在桌下扯湘云的袖子,示意她别冲动。他们身份特殊,最忌引人注目。
湘云也知道闯祸了,脸上一阵发白。作诗?她一个现代理科生,背诗还行,现场命题作诗简直是天方夜谭!她心里慌得不行,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
“怎么?方才不是还伶牙俐齿,此刻倒成了锯嘴葫芦?”胖文人见她不语,气焰更盛,“既无才学,便乖乖认个错,赔个不是,爷便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
认错?向这种半瓶水晃荡还恶意中伤的家伙认错?湘云的倔脾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她猛地甩开沛然的手,站起身。可她张了张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唐诗宋词三百首好像集体离家出走了!
就在她急得快要冒烟的时候,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一缕夕阳的金光正好打在江对岸远山的轮廓上,山形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竟有几分缥缈神秘的意味。而那山势层峦叠嶂的剪影,莫名地触动了她记忆深处的一根弦。
那是一首她高中时为了应付默写,背得滚瓜烂熟的诗……一首因为《黄鹤楼》而同样鼎鼎大名的诗……一首,在这个时代,绝对、绝对还没有问世的诗!
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故作从容的微笑。
“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言‘作诗’,”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带着一丝微颤,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只是见窗外雨霁云开,山色空灵,偶得前人残句几句,或可应景,请诸位方家品评一二。”
她的话说得谦逊,却把“前人残句”搬了出来,既抬高了姿态,又给自己留了后路——不是我写的,是我想起的古人句子,你们挑不出我的错!
在众人或怀疑或好奇的目光中,她缓步走到窗边,望着那江那山,仿佛在酝酿情绪。沛然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死死盯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终于,湘云转过身,目光扫过全场,包括那脸色不善的胖文人,用一种带着回忆和咏叹的语调,清晰而缓慢地吟诵出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开篇两句,用凤凰台的传说起兴,凤去台空,江流依旧,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扑面而来。茶肆里轻微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了。这起句,气象便不一般!
胖文人和瘦高个对视一眼,脸上轻蔑的神色稍稍收敛。
湘云微微停顿,仿佛在思索后续,接着吟道: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由凤凰台联想到金陵的吴宫晋苑,昔日繁华,如今已成荒径古丘。时空浩渺、物是人非的感慨层层递进。已有文人忍不住低声赞叹:“好!怀古深沉,对仗工整!”
沛然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湘云,这、这是……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怎么敢?!
湘云感受到沛然的目光,但她不敢看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表演”和回忆里。她走到茶肆中央,声音逐渐变得清越昂扬: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她伸手指向窗外云遮雾绕的远山和江中沙洲(虽非金陵实景,但意境相通)。这两句笔锋一转,从怀古拉回现实,景象壮丽开阔,对仗精妙无比,画面感极强!
“妙啊!”满堂茶客不禁齐声喝彩!连那找茬的胖文人也张大了嘴巴,忘了生气。
湘云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吟出了最后两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李沛然,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极其应景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有对归途的迷茫,有对未来的忧虑,更有与身边人相依为命的感慨: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诗毕,满场寂然。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那瘦高个文人喃喃重复着最后两句,脸上血色尽褪,竟是痴了。这结句由景入情,将登台所感寓寄其中,愁绪深沉却又气象恢宏,将整首诗拔高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好诗!好一个‘晋代衣冠成古丘’!好一个‘长安不见使人愁’!”片刻后,热烈的喝彩声和掌声几乎要掀翻茶肆的屋顶!在场的无论是真懂诗的还是附庸风雅的,都被这首诗彻底折服了。
那胖文人面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旁的同伴也早已缩起了脖子,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在这首无论格律、意境、气象都堪称绝品的“前人残句”面前,他那句“燕雀妄攀鸿鹄游”简直成了不堪入耳的笑话!
“不知……不知小姐所忆,是哪位前人之作?我等……竟从未听闻!”一位老者激动地起身询问。
湘云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地福了一礼:“抱歉,老先生,小女子亦是在家乡残碑上偶然见得,不知作者名讳,只觉得意境高远,一直记在心中,今日见景生情,方才想起。”她把这个早就想好的借口抛了出去。
众人闻言,纷纷感叹惋惜,如此佳作竟失传了作者名姓,真是可惜!再看湘云的眼神,已从之前的轻视嘲弄,变成了惊异和敬佩。能记诵如此绝唱,岂是寻常村姑?
沛然赶紧上前,拉住还在微微发抖的湘云,对众人拱手道:“小妹无状,偶得残句,扰了诸位雅兴,还请海涵。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他生怕再多待一刻就会露出马脚,几乎是半拖着湘云,在众人钦佩和探究的目光中,匆匆离开了茶肆。
一直走到楼后无人的僻静处,两人才停下来,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我的天……许湘云!你疯了?!你背……背那首《登金陵凤凰台》?!”沛然压低了声音,又是后怕又是激动,“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不然怎么办?难道真让那几个家伙羞辱到死吗?”湘云抚着还在狂跳的心口,嘴硬道,但腿肚子都在发软,“反正……反正李白马上就要来了,等他来了,这诗说不定就提前问世了,我们这顶多算……算‘抢救性发掘’!”
沛然看着她强词夺理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佩服和……悸动。刚才她吟出“长安不见使人愁”时,那望向他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神秘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身后响起:
“好一个‘抢救性发掘’……二位小友,所吟之诗,气象非凡,确非此间之物。莫非与那日老道所言‘异星’之说,大有干系?”
两人骇然回头,只见那日前在楼中曾有一面之缘、点破他们“异星”身份的神秘老道士,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锐利如刀,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刚才的惊险与侥幸瞬间被更大的恐慌取代!他听到了多少?!他到底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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