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金红彻底沉入黄河对岸的山峦，金城华灯初上。奔驰大G载着饥肠辘辘的一行人，朝着飘散着牛肉面香气的夜市驶去。
车顶，董盛顺正陶醉在“金城夜景兜风”的惬意中，金牙反射着路边的霓虹，幻想着转正后在地府如何吹嘘这趟“人间西游”。
甘省博物馆内，最后一盏大灯熄灭，只留下安全通道幽绿的微光和展柜内恒温恒湿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展厅，此刻沉入一片静谧的黑暗，唯有历史的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中无声飘浮。
二楼，“甘肃丝绸之路文明”展厅深处。独立展柜中，那辆着名的汉代彩绘木轺车，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车身朱黑相间的彩绘在微弱的光线下依旧鲜艳夺目，拉车的铜马四蹄稳健，鎏金的衔嚼在黑暗中偶尔闪过一点幽光。
车上，那位头戴平巾帻、身着交领袍的御奴木俑，原本呆滞的双眼，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仿佛在活动僵硬的脖颈。
“吁——”
御奴木俑发出几乎微不可闻、如同叹息般的气流声，他极其小心地、象征性地甩了甩手中无形的缰绳，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木头特有的摩擦感：“老马，醒醒！今儿个闭馆前，你瞅见没？飘过去个新鲜玩意儿！”
前面拉车的铜马纹丝不动，连尾巴都没甩一下，只有它口中的鎏金衔嚼，被它用舌头极其灵活地顶向左边腮帮子，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算是回应：“没瞅见。眼花了你？整天盯着房梁，能瞅见啥新鲜玩意儿？”它的声音沉闷厚重，带着金属的嗡鸣。
“呸！你才眼花！”
木俑御奴似乎被戳中了痛处，它确实总喜欢抬头看展厅天花板上的吊灯结构，语气有点急，“就刚才！太阳刚下山那会儿！一个金光闪闪的魂儿！飘得老高，打咱这展柜顶上‘嗖’一下就过去了！那亮度，那颜色…啧啧，跟块大金砖成精了似的！绝对不是普通游魂野鬼！”
铜马依旧没回头，只是把衔嚼又顶回了右边腮帮子，发出另一声“咔哒”：“金光闪闪？呵…那兴许是哪个土财主刚下去，还没学会收敛财气儿呢。少见多怪。”它语气平淡，带着点老油条的不屑。
“财主？”
木俑嗤笑一声，木头关节发出“嘎吱”轻响，“老马，你在这博物馆躺了几十年，眼力劲儿都躺没了？那魂儿身上…隐隐有股子‘官气’！虽然很淡，还有点生涩味儿…但我敢打包票，不是鬼！是阴差！而且是个…嗯…正在努力往上爬的阴差！”它语气笃定，带着点炫耀自己“阅历”的味道。
“阴差？”
铜马咀嚼的动作顿住了，衔嚼停在嘴巴中间。它沉默了几秒，才缓缓把衔嚼顶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凝重：“老东西…我劝你，少打听这些。”
它微微侧了侧头，虽然没有眼睛，但那青铜铸造的耳朵似乎转向了木俑的方向：“咱俩能安安稳稳躺在这玻璃柜子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被千万人瞻仰，你就偷着乐吧！想想当年…咱那批老兄弟？”
铜马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融入展柜的嗡鸣：“那哥几个…跟着那位小爷…一腔热血往西边去了…现在呢？几千年了！音讯全无！骨头渣子都不知道埋在哪片沙子里了！是魂飞魄散了？还是被困在哪个阴阳夹缝里永世不得超生？谁说得清？”提到“那位小爷”，铜马的金属身躯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带着难以言喻的敬畏和一丝懊恼，说是清醒当展品，其实它也想跟着去的。
木俑御奴被铜马这番话噎住了，握着“缰绳”的木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它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久远又极其惊心动魄的往事，木头脸上那彩绘的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
半晌，它才烦躁地用力一甩手中的“缰绳”——那无形的绳索抽打在铜马宽阔的青铜后臀上，发出“啪”一声极其轻微的空气爆响。
“嘶——！”铜马吃痛，猛地一甩青铜尾巴，扭过头，没有眼睛的头部“瞪”向木俑，衔嚼被顶得咔咔作响：“老东西！你抽风啊？！打我干什么？！有本事你扇你自己那张破嘴！当年要不是你管不住舌头，至于让咱俩留在这儿报信么？！”
“你！”木俑被戳中痛处，气得木头身子都在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翻出来有意思吗？！我…我这不是憋了太久，看见个新鲜同行…好奇嘛！你觉得他们是不是接引的人？”它声音透着心虚，但依旧嘴硬。
“不知道，好奇害死俑！等地府消息吧。”
铜马冷哼一声，把头扭回去，重新站定，恢复了那副拉车的标准姿态，只是尾巴还带着点余怒未消的轻微晃动，“安分点吧！能在这博物馆里颐养天年，看看人来人往，听听导游吹吹咱当年的‘丰功伟绩’（虽然没几句是真的），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再瞎说那些阴司地府、西征旧事…被人听去了，小心真招来不干净的东西，连累咱这玻璃房子都保不住！”它的声音带着严厉的警告，在寂静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木俑御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吭声。它泄气般地将“缰绳”搭在车辕上，木头脑袋耷拉下来，彩绘的眼珠望着展柜外无尽的黑暗，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和铜马警告带来的后怕之中。展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恒温设备的嗡鸣，如同为那段被尘封的铁血西征，低吟着无人能懂的挽歌。
而此刻，金城喧嚣的夜市上，被铜马和木俑称为“金光闪闪实习阴差”的董盛顺，正‘捧’着一碗铺满油泼辣子和蒜苗的牛肉面的热气，吸溜得震天响，金牙在面汤热气中熠熠生辉，满脑子想的都是：“香！真香！等转正了，看能不能让儿子给烧几碗到地府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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