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柱子媳妇这么一闹，这顿饭自然是吃不成了。
三子爸赶忙对老李婆子说：“婶子，您给瞧瞧，这到底是咋回事？先前包豆包时不还好好的吗？”
柱子也急得不行，连声道：“是啊婶子，就您懂得多，您给看看呗！”
老李婆子一屁股坐到柱子媳妇跟前，翻了翻她的眼皮，又摸了摸脉，叹了口气道：
“哎呀，不怕你们笑话，婶子我这几年已经不咋给人看病了。自己身体也扛不住，老乡们也体谅，不常来找我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我现在看得模模糊糊的，说不准……”
说着突然不出声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柱子媳妇，一会儿又转向柱子，那神情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大家都觉得不对劲。
就在这时，老李婆子突然开口了——
可那声音却沙哑憨厚，活像个老头发出来的：
“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娘！寒食节不去看我，寒衣也没送！你们倒好，吃热住暖，我们在冰天雪地里受罪！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们，真是纲常都乱了！”
她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柱子和媳妇。
没过一会儿，声音又变成一个老太太的腔调，却也不是老李婆子本来的声音：
“你们看看，谁家像我们这样跟没儿没女似的？清明上坟都火急火燎，扭头就走！我养你的时候嫌过你烦吗？好吃好喝好穿，不都先紧着你吗，柱子？屋里还贴门神，连个梦都托不进去！哎，养儿有啥用……”
话音至此，又戛然而止。
柱子媳妇脸色铁青，双眼紧闭。
老李婆子的表情、语气越来越吓人，把小三子和小秋燕都吓得直往大人身后躲。
他们以前也见过老李婆子“看病”，从不害怕，还常吃供果。老李婆子总说：“吃贡果好，不爱生病。”
可眼前这场面，实在有些骇人。
老李婆子又嚷嚷起来：“今儿你们不找个明白人来看看，我就不走了！”
就这么闹腾了好一阵，她突然身子一抖，沉默了半天。
再开口时，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嗓音：
“哎呀，可折腾死我了……我不行了，功力不足，体力也跟不上。就看了个大概，应该是冲撞了啥。现在仙家时来时不来，不来的时候，我也就是个普通人，比你们强点儿罢了。”
她转头道：“三子他爸，你赶紧点上香，你家不是也有保家仙吗？你给念叨念叨。柱子，给你媳妇沏碗红糖水。老五媳妇，得麻烦你跑一趟，看看你家老五在不在家？这事还得他来，别人弄不了。”
老五媳妇连忙应声：“看您说的，婶子，我这就去叫老五！”
大家见老李婆子坐镇指挥，心里也稳了下来，各自忙活开。
谁知五嫂子刚走到门口，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头戴狗皮帽子、身穿军大衣的人迈了进来。
大家一看，心顿时落了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五哥！
老李婆子一拍腿：“你们看神不神？老五厉害啊！你家老仙家也灵，就知道得找你！”
老五被说的一头雾水，笑呵呵道：“你们说啥呢？都给我整蒙圈了。我就是来蹭酒喝的，再就是馋婶子炖的菜了——咋了这是？”
大家七嘴八舌地把柱子媳妇的事说了一遍。
老五把帽子和大衣往炕梢一扔，走到柱子媳妇跟前，伸手搭在她的腕上。
别人看病都先点香请神，但老五不一样：小病就摸脉，严重的才上香。
他闭目诊了几分钟，脸色由阴转晴，放下手说：“事不大。柱子，你小子多长时间没给你爹烧纸了？”
柱子一听，脸涨得通红：“哎呀，可不是快一年了……清明去了，七月十五那天下雨，就没去成……”
老五点头道：“那就是了！你爹你娘挑理了！这都一小年没见，又快过年了。明天天好就去上坟，多烧点纸，好好念叨念叨。你爹妈那是想你了，没啥大事。”
柱子结结巴巴地说：“五哥，你说没事，你心里有底，可我悬着心啊！我媳妇还躺在这，您看是不是……”
老五笑了：“你小子呀……那谁，小三子，去拿个干净碗，从水缸里舀半碗水来。”
小三子一向最听五哥的话，赶紧照办。
不一会儿，水端来了。
也没见老五怎么动作，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笑着往碗里一吐——
碗里竟然浮起三颗黑粒，大小如葡萄干，形状不规则。
柱子一看高兴坏了，赶紧扶起媳妇，喂她喝了下去。
不少人还是头一回见老五“取药”，都看得目瞪口呆。
只不过二十多年后，五哥这本事也就慢慢没了。像他们这样的出马仙，往往是最初那段时间最灵验。
再说柱子媳妇喝了药，没过两分钟就跟着没事人一样，还问大伙：“你们吃饭咋不等我？我怎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是不是菜都快吃没了？婶子炖的酸菜我可惦记着呢！”
大家见她没事了，还惦记着吃，都哈哈大笑。
三子爸赶紧招呼：“赶紧放桌！菜都在锅里热着呢，谁都没咋吃。正好五哥也来了，没吃饭，跟老李婶子一起喝两盅，不然还真没人能陪得住！”
听他一说，大家又忙活起来——放桌的放桌，拿碗的拿碗。
热气腾腾的粘豆包、糖稀、芥菜疙瘩丝、辣椒油、猪肉炖粉条重新端了上来。
老五和老李婶子忙活半天，三子妈又特地煎了一盘笨榨豆油炒的土鸡蛋，香得没法说。
刚才大家都没吃好，这下重新开饭。
农村这种浓浓的邻里氛围，实在难得。
没在东北农村待过的人，很难理解那份质朴与热忱——他们待人真诚、热心肠，处得就像一家人。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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