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断断续续，扰攘了数日。
可自从第一批灾民蹒可自从第一批灾民抵近青阳城，老天爷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一连放了好几天晴。
烈日高悬，炙烤着湿漉漉的大地，蒸腾起令人烦闷的土腥气。
洛缘深立在城头，眺望城外。
青阳河水面已不复前几日的汹涌，温顺地淌回了河道。
但洪水肆虐过的痕迹，却如同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刻印在下游的土地上。
那些被冲毁的家园，泡烂的庄稼，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的灾祸。
身后传来堂二伯洛瑞阳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家主，风大，日头也毒，回府歇歇吧？”
洛瑞阳还撑着那把油纸伞，仿佛这样能替少年挡去些许忧愁。
洛缘深没动，也没回头。
这点日晒风吹，对他炼气五层的修为算不得什么。
真正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别的事情。
他抬手，指向官道尽头。
“二伯你看。”
那里，又出现了一群人影，踉踉跄跄，朝着青阳城挪动。
破烂的衣衫，蜡黄的面色，每一步都透着沉重的疲惫。
队伍里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树枝，有紧抱婴儿、眼神空洞的妇人，还有几个面黄肌瘦、互相搀扶的孩子。
绝望的气息，隔着老远似乎都能闻到。
洛瑞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轻轻“唉”了一声。
“这已经是第三批了。”
“下游十几个村子遭了殃，田里的收成怕是全完了。”
“今年这日子，难熬啊。”
洛缘深眉心微蹙。
饥荒，瘟疫，流民……这些词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十五岁的家主，担子不轻。
更何况，这场水患并非天意。
是邪修作祟，妄图以万民精血晋升，人为决堤。
虽然后来那邪修被洛缘深暗中处理了，洪水也退了，可烂摊子还在。
“城主府那边，怎么说？”
洛缘深收回目光，声音听不出情绪。
洛瑞阳迟疑了一下。
“今早华城主召集了城中几家议事……”
“然后呢？”
“……没有请我们洛家。”
洛缘深唇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果然如此。
华天明这位城主大人，心思真是不少。
当初洛家势弱，他乐得扶持，用以平衡城内势力。
如今洛家刚灭了赵家，展露了几分獠牙，他就开始忌惮了。
连带着他这个毛头小子家主，也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邪修之事，洛家出力最大，得了些好处，恐怕也被他记恨上了。
现在连商议救灾这种事，都要把他撇开。
是觉得他年少可欺，还是怕洛家借机再壮大？
洛缘深心中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转过身，青色长袍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走，去城主府。”
洛瑞阳吃了一惊，连忙跟上，伞都差点拿歪了。
“家主！这……这不合规矩啊！城主没请……”
“规矩？”洛缘深脚步未停，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城外多少人等着活命，谁还有空讲那些死规矩？”
“洛家不去，难道等着华城主把救灾的功劳全揽了，再反过头来给我们洛家扣个见死不救的帽子？”
洛瑞阳被噎了一下，呐呐道：
“可……贸然上门，怕是会惹城主不快。”
洛缘深瞥了他一眼，带了点少年人特有的锐气。
“他不快，总好过灾民没饭吃。”
“走吧二伯，去晚了，说不定连汤都喝不上了。”
这话带着几分戏谑，却也点明了利害。
洛瑞阳不再多言，默默收了伞，跟在少年身后，下了城墙。
当洛缘深来到城主府时，议事厅的大门紧闭。
两名披坚执锐的护卫如铁塔般矗立，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洛家主，城主大人正在议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护卫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洛缘深眉头微蹙，正想说明来意，厅内隐约传出的激烈争吵声让他停下了动作。
他不动声色，悄然运转体内灵力，汇聚于双耳。
“……难民潮一天比一天汹涌，城外已是人满为患，城主大人，不能再拖延了！”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焦躁，洛缘深认出是汤师爷。
“汤师爷有何高见？”
城主华天明低沉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
“依属下看，不如从中挑选些身强力壮的，补充进城内充当劳役，修建工事，至于剩下的老弱病残……”
汤师爷顿了顿，语气变得阴冷。
“……就地驱散，任其自生自灭。”
“驱散？”
另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插了进来，“城外洪水滔天，尚未退去，他们又能去哪里？”
“哼，妇人之仁！”
汤师爷嗤笑一声。
“修仙问道，本就是夺天地造化，与天争命。这些凡夫俗子命该如此，气数已尽，怨不得旁人。”
“更何况，城中储备的粮食本就捉襟见肘，若将所有灾民尽数收容，不出半月，恐怕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议事厅内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洛缘深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片刻之后，华天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就按汤师爷说的办。”
“传令下去，挑选三百精壮入城登记造册，其余人等……每人发放三日口粮，让他们自行离去，莫要再围聚城外。”
洛缘深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胸中怒意陡然升腾。
他猛地向前一步，手已搭上议事厅厚重的大门。
“家主！使不得啊！”
洛瑞阳惊呼一声，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拽住了洛缘深的胳膊。
老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
“华城主是筑基期修士，我们洛家不是对手，硬闯只会招来祸端！”
洛缘深喘着粗气，双眼赤红，却终究没有强行推开那扇门。
就在这时，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向内开启。
各大家族的代表鱼贯而出，脸上表情各异，有松了口气的，也有面带不忍的。
他们看到站在门外的洛缘深和洛瑞阳，皆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脚步不由得放慢。
最后走出的是华天明和汤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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