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约五千五百年前的春末，牛河梁的风还裹着残冬的凉。阿骨站在部落聚居地的最高处，望着远处连绵的丘陵，兽皮披风被风掀得猎猎作响。他刚在祭祀台完成晨祭，骨哨的余音还绕着松树枝头，掌心却攥得发紧——部落的春耕不顺，连着半个月没下透雨，溪流水位落得见了底，播种的粟米在土里发了芽，又蔫头耷脑地卷了叶。
“巫祝，真要找‘灵玉’做图腾？”身后传来族老木禾的声音，老人的拐杖戳在土路上，发出“笃笃”的响。木禾的头发用麻绳束在脑后，发梢沾着草屑，“前两年找的那几块灰玉，雕出来的图腾也没留住雨水，要不……咱还是多杀两头鹿祭天吧？”
阿骨转过身，指腹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石佩——那是他父亲传下来的，青灰色的石面上刻着简单的猪纹，边缘已经被摸得光滑。“杀鹿是敬神，可神要的不是血，是咱的心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亲当年说过，牛河梁的地下藏着‘有魂的玉’，能通神灵，护着部落活下去。现在粟米要干死了，咱得找到它，雕成猪龙图腾，求神灵给条活路。”
木禾叹了口气，没再反驳。部落里谁都知道，阿骨是最懂神灵的巫祝——去年冬天雪灾，是阿骨带着族人跟着星象走，找到没被大雪封死的山洞；部落里孩子染了疫症，是阿骨采来松针煮水，救回了大半孩子。他说要找灵玉，族人便愿意跟着他去。
当天下午，阿骨挑了六个身强力壮的族人，带着石斧、陶罐和晒干的粟饼，往牛河梁深处走。他们要去的地方叫“青溪谷”，是父亲临终前指的方向，说那里的溪水边，或许藏着能通神的青玉。
走了两天，路越来越难走。起初还是能容两人并行的土路，后来变成满是碎石的陡坡，脚下稍不留神就会滑下去。第三天清晨，他们遇到了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山路变得泥泞不堪，阿骨的兽皮靴陷在泥里，拔出来时溅了满腿泥。
“巫祝，要不先找个山洞躲躲雨？”族人石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里带着急，“再这么走，怕是要迷路。”
阿骨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压得很低，像是要把整个山都罩住。他却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燥的兽皮，擦了擦手里的石佩：“父亲说，青溪谷的溪水是从东往西流的，跟着水流走，错不了。”
说着，他带头往前走。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滴，模糊了视线，他却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相对结实的土块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雨渐渐小了，前面突然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阿骨眼睛一亮，加快了脚步——穿过一片松林，一条清澈的小溪出现在眼前。
溪水刚没过脚踝，带着山雪融化的凉意，在阳光下泛着碎银似的光。溪边的石头五颜六色，有灰的、白的、黄的，唯独没有阿骨要找的青。族人们散开，蹲在溪边翻石头，石斧敲在石头上，发出“当当”的响。
找了整整一个下午，眼看太阳要落山了，还是没找到一块像样的青玉。石生拿着一块边缘泛着点青的石头，递给阿骨：“巫祝，你看这块行不行？虽说青得浅，可好歹是青色的。”
阿骨接过石头，放在手心掂了掂。石头沉甸甸的，表面粗糙，用指甲刮一下，还会掉细小的石屑。他把石头放进溪水里，洗去表面的泥，那点青色就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不行，”他摇了摇头，把石头还给石生，“这石头太脆，雕的时候容易崩裂，而且没有‘灵气’——真正的灵玉，摸起来是暖的，像母亲的怀抱。”
族人们都泄了气，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啃着干硬的粟饼。阿骨却没歇着，他沿着溪边慢慢走，眼睛盯着溪水底的石头，时不时弯腰捡起一块，摸一摸，又放回水里。
天快黑的时候，他走到了溪水的上游。这里的溪水更浅，能清楚地看到水底的每一块石头。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一块半埋在沙里的石头上——那石头比拳头大些，露出的部分是深青色，像极了春天刚发芽的松针颜色。
阿骨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石头周围的沙子拨开。沙子很细，沾在指尖，他却没心思擦。等石头完全露出来，他双手捧着，从溪水里捞了出来。
石头比他想象中重，表面光滑，像是被溪水打磨了很多年。他把石头贴在脸颊上，没有普通石头的冰凉，反而带着一丝温温的暖意，像晒过太阳的兽皮。他又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石头表面坚硬，没有掉屑，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很快又消失了。
“找到了！”阿骨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举起石头朝着族人的方向喊。族人们闻声跑过来，围在他身边，看着那块深青色的石头，眼睛里都亮了。
“这就是灵玉？”木禾伸手摸了摸，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是暖的！比我家的陶罐还暖。”
阿骨点点头，把石头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稀世珍宝。“就是它了，”他说，声音里满是郑重，“这石头有温度，能通神灵，是部落的魂。咱们把它带回去，好好养着，等它‘熟悉’了咱们部落的气息，再开始雕琢。”
往回走的路上，阿骨一直把青玉抱在怀里。夜里宿在山洞，他把青玉放在篝火旁，却又怕火烤坏了，每隔一会儿就伸手摸一摸，确认石头还是温的才放心。石生看他这么宝贝，忍不住问：“巫祝，不就是一块石头吗？你怎么这么小心？”
阿骨坐在篝火边，指尖轻轻拂过青玉的表面，像是在抚摸一个熟睡的孩子。“它不是普通的石头，”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对神灵的敬畏，“它在溪水里待了不知道多少年，吸收了日月的精华，藏着神灵的话。咱们要把它雕成猪龙图腾，它就会带着咱们的心意，告诉神灵，咱部落的人，想好好活下去。”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青玉性脆，得用溪水泡软了才好刻。回去以后，我每天都会把它放进陶罐里，用溪水泡着，等它的质地变得温润些，再动手。我怕心太急，毁了它——这不仅是一块玉，更是咱部落的希望。”
篝火的光映在阿骨的脸上，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怀里的青玉在火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光，像是真的有了生命。族人们看着他，原本的疲惫都消失了，心里都想着：有这块灵玉，有阿骨这样的巫祝，部落一定能渡过难关。
走了四天，他们终于回到了部落。消息早就传了回去，族人们都围在聚居地的入口，等着看阿骨找到的灵玉。阿骨抱着青玉，走到祭祀台旁，那里放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陶罐，里面装着从青溪谷带来的溪水。
他小心翼翼地把青玉放进陶罐，溪水刚好没过玉石。青玉在水里，颜色变得更深了，像一块浸在水里的翡翠。族人们围着陶罐，小声地祈祷，希望神灵能听到他们的心意。
从那天起，阿骨每天都会来陶罐边。早上，他会把青玉从罐子里拿出来，用柔软的麻布轻轻擦去表面的水，然后放在阳光下晒半个时辰——他说，这样能让玉石吸收太阳的“阳气”；晚上，他又会把青玉放回陶罐，对着陶罐念祷词，声音轻柔，像是在和玉石说话。
有人问他，这么做有用吗？阿骨总是笑着说：“玉石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会对部落好。咱修图腾，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敬神，为了守住部落的根。急不得，得慢慢来，像养孩子一样，得有耐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陶罐里的青玉，颜色越来越温润，表面也越来越光滑。阿骨知道，快到可以动手雕琢的时候了。他站在陶罐边，看着水里的青玉，仿佛已经看到了雕好的猪龙图腾——猪首龙身，首尾相连，在祭祀台上，接受族人的跪拜，向神灵传递部落的祈愿。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水面，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青玉在水里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应他的期待。阿骨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父亲，我找到灵玉了，接下来，我会好好雕琢它，守住咱部落的根，不让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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