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年的一个深夜，紫禁城早已陷入沉睡，突然，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喊声划破了这片寂静。
乾清宫的灯火骤然全部亮起，映照出宫人们惊慌失措的脸庞。皇帝朱瞻基，毫无预兆地病倒了。
这一次，不再是往常的咳嗽虚弱，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急转直下，呕血昏厥，气息瞬间变得如同风中残烛，眼见是不好了。
消息瞬间在宫廷最核心处炸开。张太后最先赶到，这位一生温婉、却接连经历丧夫之痛的女人。
此刻强忍着巨大的恐慌和悲痛，指挥着乱成一团的太监宫女，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御榻前，朱瞻基短暂地清醒过来，脸色是骇人的金纸色，他看到母亲，眼中涌出浑浊的泪水，挣扎着想要抬手，气息微弱：
“母后…儿…儿不孝…要…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太后闻言，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下，紧紧握住儿子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我的儿…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朱瞻基艰难地摇头，眼神却异常清醒，带着最后的决断：
“母后…儿的时间…不多了…后宫…内廷…儿走后…乱不得…求母后…替儿…替镇儿…看好家…”
这是将内廷的最终权柄和稳定托付给了母亲。
太后心如刀绞，却知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
“娘知道…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给你…给镇儿…把家里守得稳稳的！”
很快，接到急诏的几位核心重臣陈兴、于谦、三杨等，连夜匆匆赶进宫闱，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巨大的震惊和不安。
陈兴和于谦被最先引入内殿。一进殿，陈兴根本顾不上行礼，一个箭步冲到龙榻前。
手指立刻搭上了朱瞻基的腕脉，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头猛地一沉。脉象浮散无序，是五脏衰败的绝脉。
朱瞻基看到他，灰败的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表情，似乎想说话。
陈兴立刻抬手止住他，另一只手已从袖中滑出数枚银针，神力灌注，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地刺入朱瞻基头面胸腹的几处大穴！
这不是治病，而是强行激发朱瞻基最后的生命力，减少痛苦地完成最后的交代。
针落之后，朱瞻基的呼吸果然顺畅了一些，眼神也清亮了不少。
他看着陈兴，又看向一旁已是泪流满面、强忍着不哭出声的于谦，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却字字清晰：
“姑爷爷…于谦…你们来了…好…”他喘了口气，目光首先看向陈兴，带着无比的信任和最后的狠厉，
“兵权…不能放…太子…还小…若想…亲握军心…将来…就得…借机…打一仗！打胜仗！…挑个…软柿子…狠狠打！”
这是赤裸裸的帝王心术，为了给儿子铺路，不惜再启战端！陈兴重重颔首：“我明白！你放心！”
朱瞻基又看向于谦，眼神复杂：
“于谦…你…清廉…能干…但…孤臣…难为…将来…外庭…若姑爷爷…身子…撑不住了…你就得…站出来…结党！…把持…朝政！”
于谦闻言，猛地抬头，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悲痛：“陛下！臣…”
“听朕说！”朱瞻基用力打断他，气息又急促起来，
“姑爷爷…威望高…他若一直镇着…自然无事…但他…他若…也撑不住了…你一个人…压不住…那些豺狼！”
“…你必须…有自己的党羽！…必要时…要表面上…和姑爷爷…对立！…让外人觉得…你们不和！”
“…这样…你掌权…阻力才会小…才能…真正…推行…你的政令！”
“…记住…这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大明！…为了…太子！”
于谦听得浑身剧震，泪水奔涌而出，他不是为自己可能获得的权力而哭。
而是为皇帝这殚精竭虑、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仍在为江山算计的苦心而痛哭！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泣不成声：
“臣…臣…万死…必不负陛下所托！必辅佐太子，匡扶大明！”
陈兴在一旁，既痛惜朱瞻基的早逝，又为他这深谋远虑而欣慰。在陈兴心中，朱瞻基是大明至今最聪慧的帝王，可惜…
交代完这，朱瞻基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陈兴和于谦知道，该告退了。两人忍着巨大的悲痛，躬身缓缓退出。
就在他们即将退出殿门时，朱瞻基仿佛又积聚起最后一丝气力，猛地睁开眼。
望向殿外无尽的夜空，用尽生命最后的声音嘶喊道：
“日月山河还在！莫哭！…都…莫哭…！”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宫殿中，带着一个帝王对这片江山最深沉的眷恋和不舍，也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期望！
陈兴和于谦退下后，早已侯在外殿、眼睛哭得红肿的太子朱祁镇，被太后和皇后领着，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龙榻前。
朱瞻基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八岁、脸上满是懵懂和恐惧的儿子，心中痛楚无以复加。他示意所有人都退远些。
“镇儿…过来…”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朱祁镇怯生生地靠近，小脸上挂满了泪珠：“爹…”
“男儿…有泪…不轻弹…”朱瞻基想抬手替他擦泪，却已没有力气，
“爹…教你…最后一课…你…好好听着…现在不懂…就死死记住…将来…大了…就懂了…”
朱祁镇用力点头，努力止住哭泣，小耳朵竖得高高的。
朱瞻基凝视着儿子，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地说道：
“为君者…要知人…善用…”
“文官…要用…也要防…他们…抱成团…就想…欺负皇帝…”
“武将…要尊…更要控…兵权…永远…要抓在…自己手里…”
“对百姓…要仁…他们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对敌人…要狠…斩草…务必…除根…”
“身边人…对你最好的…可能…是有所求…骂你最狠的…或许…是忠心的…”
“凡事…多看…多想…自己…拿主意…别全信…别人…”
“还有…你姑太爷…和于谦…是爹…留给你…最大的…宝贝…要信他们…但…也不能…全信…要会…用他们…”
这些话语，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深奥，太过残酷。
朱祁镇听得似懂非懂，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但他却异常聪慧地知道，这是父亲用生命在教他东西，他拼命地记着，小脑袋一点一点。
朱瞻基看着儿子努力理解的样子，眼中最后闪过一丝欣慰的光，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最后几个字：
“…大明的…江山…交给你了…好好…守着…”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睛缓缓闭上，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未尽的笑意和无限的牵挂。
“父皇——！” 朱祁镇终于明白了什么，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扑在了父亲尚有余温的身体上。
殿外，寒风呜咽，紫禁城的钟声沉重地敲响，一声接着一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宣德皇帝朱瞻基，带着他未尽的抱负和深深的遗憾，走完了他短暂而操劳的一生。
而他那聪慧却稚嫩的儿子，和他父亲耗尽最后心力布下的棋局，将共同面对一个充满了未知和挑战的未来。
陈兴站在殿外，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声，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他知道，更加艰难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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