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落下，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庭院里风吹过梅枝的细微沙沙声，衬得这寂静愈发令人窒息。
慕颜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门扉冰凉的触感。
所有的豪言壮语，所有的破釜沉舟，在得不到回应的死寂面前，都化作了巨大的恐慌和退缩的冲动。
“青……青云？”他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
依旧无人应答。
难道……她根本不想见他？连门都不愿意开？
这个念头瞬间攫住了慕颜的心脏。
蚀剑山崖上她崩溃的哭喊，大殿上那绝望逃离的背影，再次清晰地浮现眼前。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懊悔瞬间淹没了他。他是不是……又做错了？连最后一点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走！
管他什么面子，管他什么尴尬！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慕颜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孤注一掷。
他不再犹豫，手上微微用力，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雕花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带着冷梅幽香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窗棂透进的几缕天光，映照着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视线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软榻上那道蜷缩的身影。
青云侧身向内躺着，身上盖着雪白的锦被，只露出散乱铺在枕上的乌黑长发。
她的身体微微蜷缩着，肩膀微微地起伏，靠近了，才能听到那压抑到极致的细微抽泣声。
慕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榻边。
目光落在枕上——那雪白的锦缎枕面，靠近青云脸颊的位置，赫然浸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痕！湿漉漉的痕迹甚至蔓延到了她散落的发丝上。
她哭了多久？泪水几乎浸透了整个枕头！
慕颜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在榻边的矮凳上缓缓坐下，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背影，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偏厅里打好的腹稿，那些准备好的道歉和解释，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沉默在昏暗的房间里弥漫，只有青云压抑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慕颜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垮时，软榻上的身影动了一下。
青云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他，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冰冷的疏离：
“你来做什么？是嫌我……还不够丢人吗？还是……觉得拒绝得不够彻底，要当面……再羞辱我一次？”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慕颜心上。那冰冷的语气里，是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心灰意冷。
“不是的！青云！你听我说！”慕颜像是被烫到一样，急切地反驳，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慌乱。
“我……我不是来羞辱你的！我是来……来道歉的！来……来告诉你……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看着那拒绝交流的背影，一股巨大的勇气驱使着他，开始笨拙地、语无伦次地剖白：
“青云，对不起！蚀剑山崖上，大殿上……都是我的错！我混蛋！我口无遮拦！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语速飞快，仿佛慢一点就会失去勇气，“你说得对，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不！不对！以前是！但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老妹儿骂醒我了！她说得对！我所谓的妹妹，就是一块遮羞布！是我逃避的借口！我根本没尽到做兄长的责任！你修炼艰难的时候，被长老们逼迫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做！蚀剑山崖上你都快……快不行了，我也只是给了个……一个迟来的拥抱！我……我算什么哥哥？！”
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懊悔和痛苦：“我根本没资格说把你当妹妹！我根本不了解你！不了解你扛着蚀剑盟有多累！不了解你为什么要变成那样！不了解你……你心里……”
他顿了顿，那个“爱”字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敢直接说出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切，“……藏着那么重的心思……”
慕颜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混乱思绪都倾倒出来：“大殿上我拒绝你，不是讨厌你！更不是觉得你……不堪！我是……我是真的被吓懵了！太突然了！我……我这辈子连姑娘的……呃……”
他刹住车，脸涨得通红，赶紧改口，“……我是说，我……我没经历过这种事！我脑子当时就是一团浆糊！我只想着拒绝！用最蠢的方式拒绝！根本没想过……没想过你的感受……”
他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自责：“看到你哭着跑出去……看到你枕头都哭湿了……我……我……”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青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慕颜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诉说着，从蚀剑山崖的懊悔，到对自己身份的反思，再到被拒绝的恐慌和笨拙……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最直白、最混乱、甚至有些可笑的内心剖析。
青云始终背对着他，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那细微的抽泣声，不知何时，悄然停止了。
慕颜说得口干舌燥，额头上全是汗。
他以为青云还是不肯原谅他，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勇气又开始摇摇欲坠，他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准备迎接最后的冰冷宣判。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软榻上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动了！
青云突然转过身！
动作快得慕颜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甚至没看清她的表情，只觉得眼前玄色的身影一闪，一股带着淡淡冷梅香和泪水的咸湿气息瞬间逼近！
下一秒！
一双微凉却异常柔软的手臂，紧紧缠上了他的脖颈！将他用力地往下拉！
慕颜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语言能力全部宕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布满泪痕、眼睛红肿、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脆弱的脸庞，在他瞳孔中急速放大！
然后——
两片带着泪水的咸涩、却又异常柔软的唇瓣，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力量，狠狠地印在了他惊愕的嘴唇上！
慕颜的整个世界，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彻底劈碎了！
时间、空间、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僵在原地，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只剩下青云近在咫尺、沾着泪珠的睫毛！
他没有拒绝。
身体的本能，或者说内心深处那点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渴望，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竟然没有生出丝毫反抗的念头。
他只是僵直着身体，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青云吻得很用力，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决绝，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不甘、爱恋和绝望都通过这个吻传递给他。
她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脖子，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良久，这个带着掠夺意味的吻才缓缓结束。
青云微微后撤了一点，额头依旧抵着慕颜的额头，鼻尖相触。
她剧烈地喘息着，脸颊因为缺氧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泪水依旧在打转，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
她死死地盯着慕颜依旧处于空白状态的双眼，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霸道：
“慕颜！我告诉你！不管你认不认我！不管你爱不爱我！反正……反正我就认定你了！蚀剑山崖上，你救了我！清云阁里，你抱了我！大殿上……大殿上你拒绝我……都是你！是你让我哭的！是你把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你……你得负责！”
她的话语混乱而霸道，带着蚀剑盟少主独有的蛮不讲理，却又充满了孤注一掷的脆弱和执着。
“我不管你是把我当妹妹还是当别的！我也不管你现在心里怎么想的！总之……总之……呜……”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巨大的委屈和不容置疑的宣告，“……你就是我的！休想再把我推开！”
说完这番话，她紧紧缠着慕颜脖子的手臂微微松动，身体也软了下来，额头抵在慕颜的肩膀上，小声地啜泣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悲鸣，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依赖。
慕颜僵硬的身体，在感受到肩头那温热的湿意和怀中微微颤抖的娇躯时，终于有了反应。
那股从进门开始就盘踞在心头的恐慌、懊悔、茫然……在这个霸道又脆弱的吻和这番蛮不讲理的宣告面前，不值一提。
他僵硬的手臂，终于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迟来的坚定力量，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怀中这个哭得浑身颤抖、却又固执地宣告着主权的女子。
没有言语。
但这个拥抱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
窗外，疏影横斜，窗内，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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