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忘忧草”?
凌析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凝住,同样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和谨慎:“慎刑司啊……那地方确实晦气,寻常人避之不及。”
“忘忧草……小的倒是听说过,据说长在阴湿角落,不好找。不过……”她话锋一转,露出一点“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既然芳蕊姐姐开口了,为了小梅妹妹,我……我尽量想想办法,看有没有相熟的朋友能帮上忙。只是……”
芳蕊立刻领会,接口道:“公公放心,绝不会让你白忙。长春宫如今虽不比往日,但该有的谢礼绝不会少。况且……”她目光深邃地看了凌析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几如耳语,“有些陈年旧事,或许正需要公公这般有心人,才能拨云见日。”
“若能如愿,于公公而言,亦是功德一件,岂不胜过金银?”
凌析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正义感和对奖赏的向往的表情,重重点头:“芳蕊姐姐说的是!路见不平尚要拔刀相助,何况是这等事!”
“姐姐既信得过我,我我必当尽力而为!只是宫中规矩大,还需从长计议,小心行事。”
芳蕊见凌析应下,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微微颔首道:“有劳公公费心。那忘忧草的事,便拜托了。”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绣着兰草的素色荷包,不由分说地塞到凌析手里:“一点心意,公公莫要推辞,权当小梅的谢礼。”
凌析捏着荷包,感受到里面硬物的轮廓,知道是银钱,她连忙躬身:“姐姐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芳蕊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她提起食盒,准备离开,临走前,又仿佛想起什么,回头轻声补充了一句,眼神意有所指:“对了,听说那种忘忧草,若是年份够久,药性温和,有清心醒神之效。若是寻到了,不妨仔细看看。”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提着食盒,迈着从容的步子离开了御膳房。
凌析握着那个尚带余温的荷包,站在原地,望着芳蕊消失在门口的纤细背影,心中波澜起伏。
她歪着头出神一会儿,将荷包小心收好,重新蹲下身,拿起刷子,继续用力刷洗着蒸笼。
夜色降临。
距离上次夜探慎刑司已过去几日,但疏萤那些破碎的疯语和芳蕊意味深长的暗示,实在勾得凌析心里痒痒。
她知道,必须再去一次,必须从那个看似疯癫的宫女口中,挖出更多真相。
这一次,她准备得更充分。
路线更加熟悉,时机拿捏得更为精准。
如同上一次一样,她悄无声息地翻过慎刑司那堵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防御的高墙,落在了杂草丛生的院内。
与上次别无二致的死寂和霉味扑面而来。几盏气死风灯在远处廊下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凌析屏息凝神,避开偶尔传来的鼾声,目标明确地向着院落最深处那间低矮棚屋摸去。
门依旧虚掩。凌析轻轻推开,带着寒意的夜风随之涌入,吹动了地上的干草。
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凌析关上门,点燃了带来的小蜡烛,烛光如豆,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疏萤的样子比上次见时似乎更憔悴了些,头发更加蓬乱,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苗。
“疏萤姑姑?”凌析压低声音,靠近了一些。
疏萤没有反应,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想去触碰烛火,嘴里喃喃着:“火……好暖……”
凌析心中叹息,但并未放弃。
她将蜡烛拿远一些,以免烫到她,然后开始尝试引导,声音放得极轻极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姑姑,还记得当年在御花园的赏花宴吗?您……您当时是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吧?”
听到“赏花宴”和“贵妃娘娘”,疏萤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陷入了更深的混沌。她歪着头,痴痴地看着凌析,突然咧嘴傻笑:“宴……好多贵人……好多酒……”
凌析耐着性子,继续问道:“那……您记得当时,给缀锦轩的李淑媛娘娘,倒酒的事吗?”
“酒……甜酒……”疏萤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飘忽,“贵妃娘娘……吩咐的……给李淑媛……倒酒……”
“然后呢?”凌析心中一动,追问道,“后来宴会上发生了什么?灯是不是灭了?”
疏萤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困惑,又有些惊恐,她用力摇头,双手胡乱挥舞起来:“黑!好黑!灯……灯没了!李淑媛……淑媛娘娘摔了!”
“谁把灯弄灭的?”凌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疏萤的动作猛地停住,她直勾勾地盯着凌析,眼神在那一瞬间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难以捕捉的清明,快得如同错觉。
她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一种诡异的清晰:
“灯……是映雪姐姐……碰、碰灭的……”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随即又像是耗尽了力气,声音变得含糊,“端着果子……走过来,就黑了……”
映雪!郑贵妃的大宫女!
凌析心脏狂跳,她强压激动,继续追问:“那李淑媛娘娘是怎么摔的?玉簪子是怎么回事?”
疏萤的眼神又开始涣散,她抱着头,发出呜咽声:“玉簪……贵妃娘娘的玉簪……贵妃娘娘说话,李淑媛……”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仿佛在复述一个极其恐怖的场景,“贵妃娘娘……还笑……淑媛娘娘不小心……”
灯是映雪故意碰灭的!李淑媛是被郑贵妃故意撞倒,以致玉簪摔碎的!
这根本不是意外失仪,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陷害!
碰瓷啊?!
郑贵妃先是吩咐疏萤给李淑媛倒上特定的“甜酒”,然后在灯光熄灭的混乱瞬间,亲自上前制造碰撞,摔碎玉簪,再倒打一耙。
而执行灭灯任务的,正是她的心腹映雪!
疏萤作为经手倒酒的宫女,很可能知晓部分内情,因此事后被郑贵妃寻由头打入了慎刑司想要灭口!
凌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郑贵妃此计,不仅狠毒,而且环环相扣,利用了宴会氛围、昏暗环境和人的惯性思维,几乎天衣无缝!
就在凌析为这惊人的真相而心潮澎湃之际,棚屋的门,突然被极轻地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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