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玉蔻。
或者说,我曾是醉仙舫的玉蔻。
如今这名字、这身份,连同那些华服珠宝、虚情假意,都已被我抛在身后,换回了一张轻飘飘的纸——我的身契。
别人说我尖酸、刻薄、爱慕虚荣……像一只养不熟的畜生,谁给好处就对谁露肚皮,一不如意就亮爪子。
没错,他们说得对极了。
在这人吃人的世道里,若不先把自个儿磨成一把锋利的刀,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善良?柔情?自尊自爱?那是有爹娘疼、有家族依仗的千金小姐才配有的奢侈。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张脸和这身皮囊。
打有记忆起,我就在不同的人牙子手里辗转。像一件货物,被评估成色,被讨价还价。
最早的记忆是饿,钻心蚀骨的饿,为了一块发馊的饼,我能跟野狗抢食。
那时候也傻,谁给我一点甜头,给我一个看似温暖的眼神,我就恨不得把心掏出去。换来的呢?往往是自取其辱。
他们教我笑,教我怎么用眼神勾人,教我怎么说话才能让男人心甘情愿地掏银子。
他们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命。
我恨我的父母吗?恨。
他们给了我这条命,却又随手把它扔进了最肮脏的泥潭里,任人践踏。
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是死了,还是仅仅因为养不起,或者不想要个赔钱货,就把我随手丢了?
我有时会疯狂地想象他们的模样,想着若有一天他们出现在我面前,我是该扑上去咬断他们的喉咙,还是……还是可悲地奢望一个迟来的拥抱?
这种念头让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不需要他们,我玉蔻能靠自己活下来,而且,要活得比谁都像样!
所以我爱享受,近乎贪婪。
醉仙舫里最好的绫罗绸缎,我得先挑;最新鲜的时令瓜果,我得尝头一份;妆奁里必须塞满金玉首饰,哪怕很多我根本不爱戴。
因为这些都是我拿笑脸、拿屈辱、拿身子去逢迎那些臭男人换来的!是我应得的!
我表现得越贪图享乐,越眼皮子浅,妈妈和舫主才越放心,觉得我好拿捏,离不开这醉生梦死的富贵窝,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他们一边鄙夷我,一边又需要我这样的“玩物”去笼络客人。
大家心照不宣,各取所需,演着一场心知肚明的戏罢了。
我见过太多姐妹,被穷书生的几句酸诗、几封情信就骗走了全部积蓄和真心,最后人财两空,投湖的上吊的,我看得多了。
情?爱?那是最不值钱也最害人的东西。
甜言蜜语填不饱肚子,海誓山盟抵不过真金白银。我玉蔻,只信攥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郑家那次堂会之前,我故意落水,被一个穿官服的傻小子救了。
郑公子之前就来捧过我的场,掷金如土,排场极大。
可他看人的眼神不对,不像看人,像看一件新奇的玩意儿——哦,其他恩客也不把我们当人,但他的眼神更不一样。
我担心,那地方不是寻常的宴饮作乐,去了没好果子吃,少不了被变着法儿地作践。
泡一场冷水,染一场风寒,虽然难受几天,但总比掉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里强。
可我万万没想到……
我躲过去了,绿漪、红绡、芸娘她们去了。
然后,她们就一个一个,全都“失足”落水了,连个水花都没溅起。
我嘴上没有说什么,照旧喝酒调笑,骂小丫鬟手脚笨,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绿漪和红绡那两个傻的,总想着相依为命,两人一块儿上台,还能红着脸笑一笑,那点微末的快乐就能支撑她们好久;
还有芸娘……她最苦,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识文断字,遭了难才坠落风尘,骨子里还留着那份不合时宜的清高和可笑的善性。
在这地方,清高和善良是最要命的东西。
她们都没能回来。
有时在深夜睡不着时,我也会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我当时去了,会不会有点不一样?
我比她们更泼辣,更豁得出去,更会看眼色,更懂得怎么在男人堆里周旋保命……
也许,我能发现点什么不对劲,提前提醒她们?
也许,我能想出办法搅黄了那场堂会?
也许……
没有那么多也许。
她们三个一起,就这么无声无息、不明不白地没了,连个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当刑部的人混进来查案时,我选择了暗中帮忙。
那个叫凌析的都尉,男扮女装……别管是不是吧,总之是漏洞百出。
那个傻小子就更不用提了,看他一眼,我三天吃不下点心。
但他们那眼神里的执着和干净,那股非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劲头,让我想起芸娘偶尔对着窗外发呆时的样子。
我几次“无意”地替他们遮掩,把他们从即将露馅的边缘拉回来。
为什么?或许是想看看,他们这些穿着官服的人,到底能不能查出点什么,能不能给绿漪她们一个交代。
或许……我只是想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命,是不是真的就贱如草芥,死了也是白死,就像水面上破灭的泡沫?
最后那次落水,我不是失足,是搏命。
舫主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冷,像看一件即将报废的物件。
我知道,我知道的太多,又不再那么年轻鲜亮,能给他赚最多的银子,他容不下我了。
与其不知道哪天夜里被“意外”处理掉,沉入碎玉湖底喂鱼,不如我自己选个时机。
赌赢了,或许能换一线生机;赌输了……这样的命,死了也罢,干干净净。
我赌赢了。
那个傻乎乎的小子第二次把我捞了上来,刑部也终于揪住了舫主的尾巴。
一切都结束了。
我拿出攒了多年的积蓄,几乎没有犹豫,赎回了那张困了我十几年、轻飘飘的纸。
舫主倒台,刑部巴不得早点结案清点资产,我的赎身顺利得超乎想象。
我要走了。
离开那天,我问巧云那丫头跟不跟我走。她拒绝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跟着芸娘读书识字,她的路还长,或许能有不一样的未来。
凌析他们来送我,我送给那个傻小子一块玉佩,了却恩情。我知道他们是好人,是难得的好官。
但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别人说我清醒利己,说我冷漠尖刻。
随他们怎么说。
我只知道,在这泥潭里打滚了这么多年,我用我自己的方式,活了下来,没有变成疯子,并且,最终凭着自己,挣脱了出去。
这世道惯会吃人,尤其爱吃女人。
但我玉蔻,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哦,从今以后,我也不做“玉蔻”了。
我要去找自己。
(第五案·画舫连环落水案·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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