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晚的通话，像一剂强效的镇定剂，暂时稳住了叶憬然濒临溃堤的心神。那沉重的坦诚与毫无保留的支持，并未消除眼前的危机，却在他内心那片冰封的荒原上，点燃了一簇微弱却顽固的火苗——他并非孤身一人。这份认知，赋予了他继续搏杀的力气，哪怕只是为了不辜负那份遥远的守望。
他重新坐回操作台前，眼神里的混乱与脆弱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摒弃所有杂念的纯粹专注。他不再去计算可能失去多少，而是将全部精力聚焦于“如何最小化损失”和“如何进行有效反击”这两个最核心的问题上。
普瑞斯精密的股价崩塌和客户质疑已是既定事实，他能做的，是尽可能迅速地切割，防止危机向集团其他更健康的板块蔓延。“毒丸计划”被果断启动，一系列复杂且带有自残性质的财务和法律手段被迅速部署，旨在让任何试图趁火打劫的恶意收购者付出惨重代价。这如同壮士断腕，剧痛，但能保命。
同时，他对“夜枭”团队的授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对方伪造证据的源头，或者，找到伊万诺夫旗下任何一家公司的同等要害。”他的指令冰冷而直接。既然对方打破了商业竞争的潜规则，动用了最肮脏的手段，那他也不再受限于常规的反击方式。这是一场没有底线的战争，他必须比对方更狠，更决绝。
安全屋内，气氛依旧凝重，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似乎被一种更尖锐、更紧绷的战斗意志所取代。仪器运行的嗡鸣，键盘敲击的嗒嗒声，以及叶憬然偶尔对着麦克风发出的、简洁而冷硬的指令，构成了新的主旋律。
孟清如依旧蜷缩在地毯上，但那杯未喝的水，似乎也给她带去了一丝微弱的改变。她不再是完全的死寂，偶尔，她的眼球会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视线掠过儿子忙碌的背影，或是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叶憬然对苏晚的那通电话，以及通话后他身上那种微妙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一种混杂着深切羞愧、无地自容，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苏晚的复杂感激的情绪，在她死水般的心潭里，漾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尝试着，极其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四肢如同灌了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神经，带来阵阵酸麻和刺痛。她失败了两次，最终，是凭借着抓住沙发的边缘，才勉强支撑起上半身，虚脱般地靠坐在沙发脚旁。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她此刻全部的气力，让她靠在那里，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虚弱的冷汗。
叶憬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他没有回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夜枭”刚刚传来的一条最新情报上。
“我们追踪到那份所谓‘内部审计报告’的初始泄露Ip，经过了十七个国家的服务器跳转，最终源头指向立陶宛的一个匿名服务器集群。技术特征与一个名为‘暗影织网’的黑客组织高度吻合，该组织已知与‘毒蛇’有过多次合作。”
“同时，我们监测到伊万诺夫控股的一家注册在塞浦路斯的离岸空壳公司，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有数笔异常的大额资金流出，流向分散在开曼群岛和瑞士的几个私人账户。资金流向模式，与之前布伦纳项目受阻时，那几个突然出现的东欧资本背景的基金，有潜在关联。”
线索开始浮出水面，虽然依旧模糊，但至少指明了方向。伪造证据的执行者，资金运作的路径……只要抓住其中任何一条，都有可能成为反击的突破口。
“继续深挖资金流向，我要知道最终受益人的可能身份。”叶憬然下令，“同时，尝试反向渗透‘暗影织网’，寻找他们过往交易的记录或漏洞。”
就在他全力部署反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微弱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带着颤抖和极度的小心翼翼：
“憬然……”
叶憬然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
孟清如倚靠着沙发脚，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她用尽力气，才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那个……塞浦路斯的公司……我……我好像……有点印象……”
叶憬然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母亲！
孟清如被他锐利的目光吓得一缩，但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语速很慢，带着回忆的不确定：“很多年前……我刚开始做东欧艺术品生意的时候……好像……好像听一个中间人提起过……伊万诺夫……喜欢用塞浦路斯和……和列支敦士登的架构……来……来洗白一些来历不明的资金……尤其是……和某些矿产交易有关的……”
她的信息破碎、模糊，夹杂着大量的“好像”、“可能”、“听说”。但这却是她此刻唯一能提供的、或许有价值的东西。是她沉浮商海数十年，积累在记忆角落里的、关于那个黑暗世界只鳞片爪的认知。
叶憬然紧紧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在判断她这番话的真伪和价值。孟清如在他的注视下，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羞愧和恐惧让她几乎想要再次蜷缩起来，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用眼神传递着信息的真实性。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叶憬然什么也没说，只是迅速转回身，在加密电脑上飞快地输入了新的指令，将“列支敦士登”和“矿产交易”这两个关键词，加入了情报筛选的范围。
他没有道谢，甚至没有给出任何表示接受的反馈。
但这对孟清如而言，已经足够了。她看着儿子重新投入工作的背影，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虚脱感再次袭来，让她几乎瘫软下去。但这一次，那冰冷的心潭深处，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她终于……终于不再是纯粹的累赘和破坏者，她提供了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具有价值的信息。
她靠在沙发脚上，闭上眼睛，任由虚弱的泪水无声滑落。这一次的泪水，不再完全是痛苦和绝望，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安全屋内，战斗仍在继续。叶憬然如同陷入重围的困兽，在遍布陷阱的泥沼中艰难前行，寻找着任何可能反击的机会。而在他身后，那个曾被他视为风暴源头的母亲，正以她所能做到的最卑微的方式，试图为他照亮一丝前路的微光。
深潭已起微澜，困兽犹在死斗。远方的灯火未曾熄灭，近处的残垣之下，似乎也有新的生机，在绝望的缝隙中，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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