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挣脱了老爷子的搀扶，踉跄着冲向顾南城的宫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说不清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是目睹了那诡异“同化”景象后滋生的冰冷恐惧。
殿门被我猛地推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窗边的软榻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我，正试图给自己倒一杯水。他的手还有些不稳，水壶磕碰在杯沿，发出细碎的声响。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头来。
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瘦却依旧英俊的轮廓。他的眼睛……是正常的，清澈的棕色，带着刚刚苏醒的茫然和虚弱，映着我的身影。
没有黑气，没有金光，没有混沌的光点。就只是顾南城，我记忆里，婚礼之前的那个顾南城。
“晚晚？”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却真实得让我瞬间泪如雨下。
“南城！”我冲过去，几乎是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温热的身体，感受着他真实的心跳和呼吸，泪水迅速浸湿了他单薄的寝衣。“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我语无伦次，所有的坚强在触及他体温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僵硬了一瞬，随即抬起虚弱的手臂，轻轻回抱住我，手掌笨拙地拍着我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嗯……我醒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的语气，他的动作，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正常。
我抬起头，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身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眼睛呢？看东西清楚吗？”
他被我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眨了眨眼，茫然道：“就是……没什么力气，头有点晕。其他……好像还好？”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又看了看四周，“就是觉得……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
他看起来一切正常。正常的让我几乎要相信，之前所有的惊心动魄、那些关于光暗之子、关于混沌源头的恐惧，都只是一场过于漫长的噩梦。而此刻，梦醒了，我的南城回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就好……”我再次埋首在他颈间，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试图驱散心底那挥之不去的寒意。也许……真的是我太紧张了？那“源头”的融入，或许真的是一种升华，而非侵蚀？
老爷子、林雪和小红点也跟了进来，看到相拥的我们，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臭小子，总算舍得醒了！”老爷子笑骂着，眼眶却有些发红。
林雪也难得露出了真诚的微笑：“表姐夫，你再不醒，表姐都要把王城给拆了。”
顾南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困惑：“我……好像错过了很多事？外面……发生了什么？我感觉……王城好像不一样了。”
他感觉到了！
我心中一紧，正要斟酌着如何解释这翻天覆地的一切，小红点突然扇动着翅膀，好奇地凑到顾南城面前，红痣闪烁：“顾南城顾南城！你还记得我吗？你昏迷的时候，可是我每天帮你梳理能量哦！”
顾南城看着眼前飞舞的婴儿皮影，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茫然，但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红点的翅膀：“记得，小红点。谢谢你。”
他记得。他甚至能准确叫出小红点的名字。
这应该……是好事吧？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小红点的瞬间，我分明看到，小红点额间那颗红痣，光芒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闪烁了一下，频率与天空中那已融入世界的“源头”能量云，有那么一刹那的同步。
而顾南城，似乎毫无所觉。
我后背的寒毛，不易察觉地立起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顾南城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他重新接手了一部分王城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昏迷前更加沉稳干练。他对新成立的光暗议会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支持，提出了几条颇具建设性的意见，有效地缓和了两族间一些残留的摩擦。
他对我体贴入微，对老爷子尊敬有加，对林雪也以礼相待。他记得我们之间几乎所有的重要回忆，甚至能说出一些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的细节。
他完美得……不像话。
王城也在“源头”融入后，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光之民与暗影族民之间的隔阂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他们自然地交谈、合作、甚至通婚。修炼变得异常顺畅，无论是光之力还是暗影之力，都变得更加温顺且充满活力。连之前那些因为能量冲突而产生的边缘扭曲地带，都稳定了下来，生长出从未见过的、散发着柔和混沌光晕的奇异植物。
一片欣欣向荣，仿佛乌托邦降临。
可越是这样，我心底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我悄悄测试过。我故意在顾南城面前，提起一些光暗之子占据他身体时发生的事情，他的反应是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心疼，没有丝毫异样。我暗中观察他与族民的互动，无论是光之民还是暗影族，都对他发自内心地拥戴，而他看待他们的眼神，也充满了平等的温和。
找不到任何破绽。
直到那天下午。
我和顾南城在重建的皮影戏院观看一场由两族孩子共同表演的新编皮影戏。戏台上，光之皮影与暗影皮影和谐共舞，演绎着一个关于团结与守护的故事，引得台下阵阵掌声。
剧情高潮时，需要操控一个融合了光暗之力的复杂皮影巨龙。负责操控的是一名光之民少年和一名暗影族少女，或许是因为紧张，两人的力量输出出现了细微的不协调，那皮影巨龙在空中剧烈颤抖，眼看就要失控炸开，伤及台上的孩子。
就在我准备出手的瞬间，坐在我身旁的顾南城，只是随意地、无人察觉地抬了抬手指。
一股无形无质，却精妙到极致的力量拂过戏台。那即将崩溃的皮影巨龙瞬间稳定下来，光暗之力完美融合，甚至比预想的效果更加震撼灵动，引来满堂喝彩。
两个孩子松了口气，茫然四顾，不知是谁帮了他们。
而我，浑身冰凉。
那股力量……我太熟悉了。那不是纯粹的光，也不是纯粹的暗，更不是我那种蕴含着“守护”意志的混沌之力。那是……属于光暗之子的，那种纯粹的、高高在上的、仿佛能随意编纂规则的本源混沌之力！
他动用得如此轻易，如此不着痕迹，甚至瞒过了近在咫尺的老爷子和林雪！
我猛地转头看向顾南城。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侧过头，对我温柔一笑，握住我的手：“怎么了？晚晚？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眼神关切真挚。
可我却觉得，那温暖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渊。
他没有完全恢复。
或者说……他“恢复”成了别的什么东西。一个拥有了顾南城全部记忆和情感，却内核早已被替换掉的……完美仿制品。
光暗之子没有消失，云隐的担忧或许并非空穴来风。“源头”的融入，根本不是救赎，而是一场更加彻底、更加隐秘的……置换。
我看着戏台上那些欢呼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混沌光点的族民，再看向身边这个温柔浅笑、无懈可击的“丈夫”。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
或许，从“源头”融入世界的那一刻起，真正的顾南城，就已经不在了。
而现在活着的，陪着我的，统治着这个看似完美新世界的……
究竟是谁？
戏院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而我，坐在一片祥和的海洋中心，感受着刺骨的寒冷，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这场战争，从未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个，更加绝望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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