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书下来的第二天,我回到了省政府办公厅那栋熟悉的灰色大楼。
脚步踏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这一次,心境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那个匆匆忙忙、心怀敬畏的年轻秘书,也不再是那个伏案疾书、揣摩上意的综合三处处长。我是一个即将离巢的鸟儿,翅膀下压着的,是一纸奔赴远方的调令。
综合三处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办公室里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堆积如山的文件、墙上挂着的全省地图、角落里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还有那几个年轻科员正埋头疾书的身影。
“林处!”离门最近的小张最先看到我,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其他几人闻声也纷纷抬头,表情各异,有真诚的祝贺,有复杂的探究,也有纯粹看热闹的好奇。
“林处,您真的要去青云县了?”小张快人快语,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我笑了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手指拂过光洁的桌面,上面还放着一份我刚离开时尚未写完的调研报告初稿。“嗯,文件已经下了。过来收拾一下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几本常用的政策法规汇编,一些内部参考材料,一个用了多年的紫砂茶杯,还有几本写满了笔记和工作感悟的硬壳笔记本。最重要的,是那张我和清薇在校园里拍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年轻,眼神清澈,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憧憬。我将相框小心地擦拭干净,郑重地放进了纸箱。
收拾的过程,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记忆,记录着我从青涩到相对成熟的岁月。
处长办公室的王副处长闻讯赶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纸箱:“哎呀,林县长!这种粗活哪能让您亲自干!小张,小李,快帮林县长收拾!”
这声“林县长”叫得格外响亮,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亲热和距离感。我注意到,他对我的称呼,已经从亲切的“致远”或者官场的“林处”,无缝切换到了更具身份象征的“林县长”。
“不用麻烦,没多少东西。”我婉拒着,但王副处长已经指挥着两个年轻人利索地帮我整理起来。
“林县长,您这一去主政一方,可是大有作为啊!”王副处长搓着手,语气感慨,“说真的,我们都佩服您的勇气!换了我,可没这个胆量去啃青云县那块硬骨头。以后有什么需要处里支持的,尽管开口!当然,主要是精神上的支持,哈哈!”
他话里有真诚的佩服,但更多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庆幸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看你能折腾出什么名堂”的旁观者心态。我笑着应付了几句,官场上的这种浮言虚辞,早已习惯。
其他部门的同事也陆续过来道别。人事处的老刘握着我的手,用力晃了晃:“致远,好样的!下去干出个样子来,给咱们办公厅争光!”他眼神里有老一辈机关干部对实干者的欣赏。
秘书二处的小陈,则偷偷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林哥,听说青云那边的马书记……不太好相处,您得多留个心眼。”他递过来一个“你懂的”眼神,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义气和几分对未知风险的担忧。
信息处的姑娘们送了我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娟秀的祝福:“愿林处长前程似锦,不忘初心。”
各种各样的面孔,各种各样的语气,真诚的,客套的,试探的,羡慕的,同情的……在这一天,像走马灯一样在我面前旋转。我一一回应,感谢,心里却异常平静。这座大楼,这个我曾视为事业起跑线的地方,此刻正在缓缓向我关闭大门。另一扇更广阔、也更充满未知的大门,正在向我敞开。
当我抱着那个并不沉重的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我无数日夜的办公室,然后轻轻带上房门时,心中没有太多离愁别绪,反而有一种挣脱束缚的轻快感。
再见,办公厅。再见,我的机关生涯第一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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