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二天的阳光要比前几日大了些，也比前几日更暖些
是一个很舒服的温度
林薇先醒的，身边的李铮还在睡，呼吸均匀，眉头舒展
昨晚结婚忙前忙后，晚上还……
她轻轻挪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起身叠被子，手指碰到绣着鸳鸯的红床单，嘴角忍不住扬了扬，小脸还带着新婚的羞涩
“醒这么早？”
李铮的声音有点沙哑，刚睡醒的
他睡眼惺忪的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怀里“再睡会儿，不急。”
“妈肯定已经做好早饭了，别让她等”
林薇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满是幸福
她想起昨天李铮叫“阿姨”被纠正成“妈”时的忸怩，忍不住笑出声
“你昨天叫妈的时候，脸都红了”
李铮捏了捏她的脸颊，也笑了：“还说我，你不也跟着脸红？”
两人打闹着起床，穿好衣服走到外屋，果然闻到了酸菜饺子的香味
林芳正站在灶台边煮饺子，围裙上沾着面粉，看到他们出来，笑着回头
“醒啦？饺子刚煮好，盛出来就能吃。”
“妈，您起这么早？”李铮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漏勺，自然地叫了声“妈”，没有昨天的羞涩
这种事情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林芳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都眯了，拍了拍他的胳膊
“不早了，你爸早就醒了，在里屋听收音机呢”她转头看向林薇，
薇薇，去叫你爸出来吃饺子，刚煮的，热乎
林薇应了声，快步走进里屋。
林雄生靠在炕头，手里攥着收音机，眼神却落在墙上的婚纱照上
那是昨天李铮特意从城里洗出来的，照片上林薇穿着白色婚纱，笑得眉眼弯弯，李铮搂着她的腰，眼神温柔
听到脚步声，他赶紧收回目光，装作听戏曲的样子，却没忍住问：“睡咋样”
“挺好的”林薇走过去，帮他掖了掖被角
“爸，饺子煮好了，出去吃吧，妈说刚煮的好吃。”
林雄生点了点头，挣扎着想起身，右腿却还是发僵
林薇赶紧扶住他，帮他把拐杖递过来：“慢点，别急。”
一家人坐在炕桌前吃饺子，酸菜的脆爽混着肉馅的香，热气腾腾的
林芳给李铮夹了个饺子：“多吃点，昨天忙了一天，肯定饿了”
又给林雄生夹了个“你也多吃点，软和，好消化。”
李铮吃着饺子，看了看林雄生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林薇眼底藏不住的担忧，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
“爸，妈，有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
炕桌前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林雄生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林芳也停下了夹饺子的动作
两人都看向李铮，眼里带着隐约的不安
他们知道，李铮要说的，肯定和治病有关。
“我觉得，我们不能放弃治疗”李铮的声音很沉稳
“滨城的医疗水平有限，这种重病，多查几家医院才放心。我们去京城，那里有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我们去复查一下”
他顿了顿，看着林雄生瞬间沉下来的脸色，补充道
“万一……万一是误诊呢？”
“就算不是误诊，京城的医生也可能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不用一下子花五十万，或许有更省钱的办法”
“钱的事你们别操心，我已经解决了”
他没说自己去找家里借了点钱，说了反而容易激起他们的愧疚心理和逆反心理
“不去！”
林雄生猛地放下筷子，声音带着激动，筷子“当啷”掉在炕桌上，溅了点饺子汤
“五十万！那是五十万！不是五十块！”
“再说了倾家荡产，这个病也不一定能治好！难道要薇薇跟你背一辈子债吗？”
“我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因为激动而泛青，咳嗽了两声，声音更哑了
“我这病我自己清楚，恶性肿瘤，就算去了京城，也不过是多花点钱，多遭点罪，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再说了，你别看那些医生穿个白大褂的，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人，狼心狗肺的”
“何必呢？”
“把钱留着，你们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爸！”林薇突然站起来，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怎么是一样的结果？去京城就有希望啊！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钱我们可以挣，我可以去奶茶店多打几份工，李铮也可以写更多歌，我们能还上的！”
“我只有你一个爸，你要是没了，我就再也没有爸爸了！”
她越说越激动，膝盖“咚”的一声砸在炕席上，跪在林雄生面前，双手抓住他的手，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那温度烫的他心里发疼
“爸，求您了，我们去京城好不好？我不能没有您，妈也不能没有您，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啊！”
“我不要你死，爸！”
“我希望你和妈妈都能好好的活着”
林雄生看着女儿跪在自己面前，眼泪掉得像断了线的珠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想伸手把女儿扶起来，可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抬不起来
“薇薇，你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爸知道你孝顺，可爸不能这么自私……五十万啊，你们要还到什么时候？”
“爸不想让你刚结婚就背着债过日子，爸心里难受……”
“难受也得治！”
李铮走过去，扶起林薇，却对着林雄生语气坚定
“叔，钱的事您真的不用操心，我之前投在市里的房子，明年开春卖掉至少能赚两百多万，四十万的债很快就能还上”
“我们去京城，不是瞎折腾浪费钱的，是为了找希望”
“您不想看着薇薇过上好日子吗？”
林芳在旁边也抹着眼泪，劝道：“老林，小铮说得对，我们去京城看看吧”
“就算治不好，我们也尽力了，不后悔”
“要是不去，我们一辈子都要后悔的。”
“后悔？”
林雄生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好好治腿，连累你们到现在……”
“现在又要花这么多钱，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他弯下腰，脸色苍白得像纸，如同风中残烛般脆弱
林薇赶紧拍着他的背，眼泪掉得更凶
“爸，您看您都这样了，还说不治……”
“我们去京城，一定能治好的，好不好？”
林雄生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靠在炕头，闭着眼睛，没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林薇的抽泣声和林芳的叹息声，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却照不进这沉重的氛围
一边是女儿的恳求，一边是被病痛折磨的身体
他像被夹在中间的石头，怎么选都疼
李铮感受着沉默的气氛，也叹了一口气
对于林雄生的那种纠结的心理，他也非常了解，他以前跑工作的时候，见过很多这个因病致贫的家庭，最后那些被病痛折磨的老人不忍心耽误儿女的幸福，最后很多都喝农药自杀了
当时的自己看到了，亦如现在这般的沉默
沉默了很久，林雄生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林薇
她的膝盖还贴在炕席上，眼泪把前襟都打湿了，眼神里满是绝望和恳求
他又看向李铮，这个刚成为他女婿的年轻人，眼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坚定的担当
最后看向林芳，她站在旁边，手里攥着围裙，眼泪还在掉，也祈求着他同意。
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软了下来。可一想到五十万的债，想到女儿以后要跟着还债，又硬起心肠
“你们别劝了，我意已决，不治了。钱留着，你们好好过日子，我……”
“爸！”
林薇突然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有些急切的说道“您不是说，等我生了孩子，要帮我们带孩子的吗？”
“您不是说，要教孩子从小就学会认地里的菜，要带孩子去赶集，买糖炒栗子吗？”
“您要是不治，以后我生了孩子，你怎么带孩子？怎么教孩子？”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在林雄生耳边
他猛地愣住了，身体僵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林薇，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对于东北老人来说，抱孙子，带孙子，这是顶重顶重的正经事，比啥都重要
他想起去年冬天，林薇还没和李铮在一起，晚上帮他揉腿时，笑着说：“爸，等以后我结婚有了孩子，您就帮我带，您带孩子肯定比妈细心”
那时候他还笑着说：“好啊，到时候我带孩子去菜园子里种苞米，教他认哪是葱什么是韭菜，再带他去赶集，买他爱吃的糖炒栗子”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还能活很久，能看到女儿结婚，能看到外孙出生，能帮女儿带孩子
可自从查出肿瘤，他就把这些念想都压在了心底，觉得自己活不到那一天，觉得自己只会拖累女儿
可现在，女儿提起了这个约定，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活着，想看到外孙，想帮女儿带孩子，想再陪这个家走一段路
林雄生的眼睛慢慢红了，满是裂痕的糙脸上老泪纵横
他伸出手，颤抖着抓住林薇的手，声音带着哽咽：“你……你说的是真的？你们……真的会有孩子？”
“真的！”林薇赶紧点头，眼泪掉得更凶，却带着希望的光，“只要您好好治病，到时候您帮我们带，您帮我们带孩子，带他去赶集，好不好？”
林雄生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李铮坚定的目光，最后看了看林芳欣慰的眼泪，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好……去……我们去京城……”
“爸！”
林薇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不是悲伤，是压抑了太久的激动和喜悦
李铮也松了口气。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京城的治疗还有很多未知，不过至少，他们有了希望，这个家，不会再因为绝望而散了
林芳走过来，拍着丈夫的背，眼泪也掉了下来，笑着说
“这就对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去，一起扛，肯定能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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