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冬天的太阳温吞吞，像是个样子货，只是有点光，却完全没有一点热量
没有作用的太阳，透过张家屯平房的玻璃窗，照在在炕桌上，这就是东北冬天的日常
小米粥，酸菜炖粉条子，还有一条腌鱼
这就是林家最寻常的早饭，像是什么皮皮虾之类的，那是李铮刚开始来的时候才有的待遇
林雄生坐在炕沿，背挺得比前几天直了不少
他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粥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白膜，他不用人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是一个样了
勺子舀起粥时，连晃都没晃一下，显然是恢复好了很多，之前在医院都是要林芳每天喂饭
这要是在手术前，他端碗的手都要抖三抖，粥洒一半是常事
毕竟是做大手术，这都是很需要耗费很多能量的
现在却能稳稳当当送进嘴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粥熬得好，比医院的米汤香多了。”
坐在对面的林芳也低头喝着粥，她听到林雄生的话，抬头笑了笑
“知道你爱吃稠的，我熬了一个钟头，还放了点红枣，刚好做完手术给你补补身子”
她说着，伸手把自己面前的酸菜粉条子往林雄生面前推了推
“刚炖好的，你尝尝，暖暖身子，还是你喜欢的那个味，没放太多盐”
林薇坐在李铮身边，手里拿着一个酸菜包子，咬了一口
明明还是那个味道，今天却觉得格外好吃
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沾了点酸菜都不知道
“妈，你这包子比上次蒸的还好吃！爸，你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等您再养几天，咱去镇上的集市，听说那边有卖糖炒栗子的，您不是一直想吃吗？”
她说着，还伸手给林雄生夹了一个，碰到父亲的手时，明显感觉到父亲的手不抖了，心里更踏实了
以前连吃饭都没胃口，现在终于能好好吃饭了
以前爸爸其实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后来腿残疾之后就脾气暴躁了，现在爸爸的腿好了，希望他的脾气也要快快变好，这样才对身体好
李铮看着眼前的画面，也跟着笑了
他拿起剥好的煮鸡蛋，递到林雄生手里：“叔叔，吃个鸡蛋，补补，对腿恢复好”
林雄生接过鸡蛋，，他咬了一口，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好！等我能正常走路了，咱爷俩还得喝两杯！”
明明是寒冬，林薇却觉得，炕桌上的气氛温暖得像春天
果然，人只要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是好的
就像现在窗外呼呼掠过的嘶啸风声，在林薇的耳边变得像是一首美妙的乐曲
林薇靠在李铮的肩膀上，小声说：“老公，你看我爸妈多开心，以后我们就能经常这样一起吃饭了”
李铮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回应：“会的，以后都会好的”
可就在这时，客厅里的林雄生的电话突然响了
那是台老旧的黑色电话，按键都掉了两个漆，平时很少响，只有亲戚和以前的老朋友会打来电话
铃声尖锐刺耳，像是宣告着什么的到来
林芳最先反应过来，她赶紧手里的粥，擦了擦手，快步走向客厅
她以为是亲戚打来问林雄生的恢复情况，接起电话时还带着笑：“喂，您好？是张婶吗？我家老林恢复得挺好，能自己吃饭了……”
话没说完，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张婶的声音，而是市医院王医生的声音，听着有些严肃
“林芳同志，我是市医院的王医生，关于林雄生同志术后复查的情况，我得跟你们说一下。”
“王医生啊！”
林芳的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有些紧张
医院打来的电话，多少让人有些多想
“是不是我家老林的腿恢复得更好了？”
可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沉了下来，一字一句像宣判着死刑的到来
“腿的恢复情况确实不错，这是好消息”
“但我们在给林雄生做全身ct复查时，发现他腰椎附近有个阴影，初步判断，怀疑是恶性肿瘤”
“什……什么？”
林芳的声音瞬间变调，手里的电话“哐当”一声撞在桌沿上，差点掉在地上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连呼吸都忘了
“王医生，您……您没看错吧？”
“怎么会是肿瘤呢？”
“他刚做完腿的手术啊！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就……”
炕房里的几人听到“肿瘤”两个字，瞬间安静下来
林雄生手里的刚吃进去的鸡蛋都忘记了咽下去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右腿还没完全恢复，踉跄着冲向客厅，动作快得像疯了一样，一把抢过林芳手里的电话，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暴怒
“王医生！你再说一遍！”
“什么恶性肿瘤？你是不是搞错了！”
“是不是我刚花了十几万治腿，你们看我们有点钱，现在又说我有肿瘤？是不是没坑够我们的钱！”
“你知道那十多万掏空了我们全家的积蓄吗”
电话那头的王医生耐心解释：“林同志，我理解你的情绪，但我们是通过专业设备检查的，阴影位置很明显，只是初步怀疑，还需要做增强ct和病理活检才能确诊。我建议你们尽快来医院，早发现早治疗，效果会好很多。”
“治疗？怎么治疗？又要花多少钱？”
“我们家里面，已经没有钱了”
林雄生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花钱，尤其是在自己身上花钱
现在刚花了十几万治腿，又要面对“肿瘤”，他只觉得命运在耍他
“我哪来的钱治疗？你们这是逼死我们！”
“我知道了，你们肯定是想要我死啊！你们这帮黑心医生，知道谁能拿出钱来，你们就把谁往死里薅！”
“你们这么做，良心不会痛吗？”
“我不治了！死了算了！”
他说完，“啪”地挂了电话，手还在颤抖
他看着客厅里的旧沙发，又回头看了看炕房里满桌的饭菜，突然抬手一挥
茶几上的搪瓷杯、暖水瓶、装酸菜的碟子全被扫在地上
“哐当”一声脆响
暖水瓶摔碎了，热水混着玻璃碴流了一地，酸菜撒在地上，沾了灰尘
“治什么治！都是骗钱的！”
林雄生吼着，眼睛通红，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我死了，你们就不用跟着我借钱，不用跟着我遭罪了！薇薇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被我拖累！”
林芳看着满地狼藉，又看着丈夫通红的眼睛，身体晃了晃，差点瘫倒在地
“怎……怎么会这样，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林薇赶紧冲过去扶住母亲，手指碰到母亲的胳膊时，才发现母亲的身体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林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掉
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明明她刚看到希望，以为丈夫的腿好了，家里就能慢慢好起来
可是这通电话，却把她再次拽进了无边的黑暗
李铮也赶紧起身，蹲在地上收拾玻璃碴，怕扎到林薇和林芳
他的动作很轻，手指不小心被玻璃划了一下，也没在意
他抬头看着暴怒的林雄生，又看了看崩溃的林芳和林薇，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平稳
“叔，阿姨，薇薇，先别慌。王医生说只是初步怀疑，还没确诊，我们明天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说不定是看错了呢？就算是，我们也能想办法凑钱，不能放弃啊。”
林雄生没说话，只是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林薇扶着母亲坐在沙发上，自己也蹲下来，帮李铮收拾玻璃碴，硕大的眼泪掉在地上
“爸，我们去检查，一定是看错了，您别放弃……”
窗外的晨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
雪一下子大了
嘶啸的风声，裹挟着雪冰雹打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像是死神，在为这个刚看到一点光的家庭，敲响地狱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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