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
李洵从刑部衙门出来,想起尤家姐妹那处私宅离此不远。
索性调转马头往东边巷子行去。
那座五进豪华大宅上是黑底金字的李府匾额。
寻常人只当是哪家富商的外宅。
哪知里头住的是亲王外室。
拐过两条巷子,便见一处粉墙黛瓦的院落。
门房见是李洵来了,一个殷勤上前牵马,另外三个忙不迭推开正门,又打发里面小丫鬟进去通传二奶奶和三奶奶。
尽管这些买来的小厮丫鬟总共还没见过李洵几次。
但就那一二次,便足以让他们把李洵的模样死死记在脑子里。
那可是掌握他们生死大权的老爷呢,若连样子都记不住……
活该你一辈子当低等小厮。
没造化晋升成李府的高级小厮,或者老爷的贴身长随,更有前途的自然是府里管事一职。
听小丫鬟禀报说是老爷回府里了。
正在绣花的尤二姐,以及在练舞的尤三姐登时心花怒放起身迎出去。
“六爷来了!”三姐儿那嗓音脆生生的,像夏日里咬开的水晶梨。
李洵笑着走进厅内,三姐儿已到他跟前,伸手接过他解下的披风,顺手递给身后跟上来的丫鬟。
她仰着脸看李洵。
一双眼睛热情似火,那欢喜的神情都快把李洵给烫软了。
“我们俩姐妹虽不曾去凑热闹,却也知道荣国府出了事,爷可是已经解决了?”
“嗯,有孤在哪有不能解决的事?”李洵在她脸颊上轻拧一把,又看向后头的尤二姐。
二姐儿怯生生地唤了声爷,便垂了眼,脸颊上泛起淡淡绯红。
有些人天生就害羞胆小,哪怕你跟她高低深浅都知根知底了。
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她仍会怯羞得像未出阁的少女。
三人进了正屋,李洵在炕上坐了。
尤二姐不等吩咐便乖巧绕到他身后。
柔荑轻轻按上他肩颈,力度合适刚刚好。
尤三姐挨着李洵身侧坐下,从丫鬟手里接过刚沏的茶,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他:
“六爷晚上就在这儿用了饭再走罢,我叫厨房炖了山药羊肉锅子正好暖身。”
这话说得有分寸,只留吃饭不留宿。
毕竟李洵才与贾元春新婚。
三姐儿是个伶俐人。
晓得什么时候该缠,什么时候该放,欲擒故纵耍的那是明明白白。
若日日霸着反倒惹人厌烦。
一日肠粥和顿顿肠粥还需要选吗。
这其中的分寸,她拿捏得清清楚楚。
李洵呷了口茶抬眼看三姐儿。
这丫头每次都把自己打扮的明艳张扬,倒衬得她肤白如雪。
微敞的领口露出一段纤细的颈子。
这也就是生得好看才敢打扮的张扬,大红大紫的颜色普通女子可驾驭不了,会显得又土又俗又骚。
他伸手在三姐儿另边脸颊也拧一下,笑道:“就听你的。”
三姐儿嗤笑一声,随后柳眉轻挑道:
“说起这个,我倒有桩事儿要告诉爷。”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双手撑在把手上,语气看似生气,实在带有讥讽的味道:
宁国府贾珍那对父子,近来总往咱们这儿送东西。
前儿是老山参,昨儿又是什么阿胶、鹿茸,还有一匣子燕窝呢。
打量咱们姐妹是傻子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定是想通过我和二姐儿攀上爷讨好处,卖了大姐姐还不够,真真叫人恶心。”
尤二姐在李洵身后轻咳一声,蹙眉故作严厉道:
“三姐儿,你好生说话。”尽管语气已经带了几分嗔怪,却半点威慑力也没有。
她性子太软,莫说镇不住这个泼辣妹子,便是府里的丫鬟婆子有时也敢跟她嬉皮笑脸。
倒是三姐儿,虽年纪小些却是个能镇场子的,下人们在她面前规规矩矩不敢造次。
但凡惹了这位三奶奶生气,她是真要家法伺候掌嘴打板子的,而尤二姐顶多骂她们几句。
李洵哈哈一笑,伸手揽住三姐儿的肩:
“孤倒觉得贾珍父子有趣得紧。
听话就好,听话的狗总比会咬人的强。”
三姐儿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忽然想起什么,四下张望:
“倒是奇怪了,爷来了按理咱们老娘跑的最快,这会子怎么连个影子都不见?”
“一早你还在睡,老娘叫府里的马夫,带了两丫鬟回乡下旧宅去了。”二姐儿轻声接话:
“老家来了信,说是有位远房表叔做寿请她去吃酒。”
“呸!”三姐儿啐了一口,柳眉倒竖:
从前咱们吃糠喝稀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些亲戚上门。
如今知道咱们嫁得好富贵了,就巴巴攀上来,真真是应了那句话。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李洵被她这模样逗乐了,忽然伸手抓住她一条腿,顺着她小腿往下滑,捏了捏脚踝。
若是寻常女子,早羞得缩回去了。
偏三姐儿不是寻常人。
她非但不躲,反而就势蹭掉了绣鞋,一只裹着绫袜的脚便露了出来。
她大胆地将脚往李洵怀里一送。
“爷这是做什么?”三姐儿唇角含笑,伸手勾住李洵的系带,轻轻往前一拉,吐气如兰:
“爷莫不是嫌三姐儿话多,想要罚我~~”
李洵伸手戳了戳她鼻尖,笑道: “小蹄子,撩拨起爷来了?不给爷把火灭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尤二姐在身后听得面红耳赤,手上按摩的动作都乱了。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我、我去厨房瞧瞧,嘱咐他们再加两个爷爱吃的菜。”说罢便逃也似的转身出去了。
怀里三姐儿咯咯笑起来,还特别不安分。
李洵将她打横抱起。
三姐儿身子轻盈,被他这么一抱本能地呀了一声,双臂环住他脖颈。
内室就在正屋后头。
只隔着一道珠帘。
李洵用肩撞开帘子,里头是一间布置精致的卧房。
他走到床边带着火气将三姐儿往那柔软的被褥上一丢。
这一丢力道不轻。
三姐儿的身子在被褥上弹跃了两下,青丝散开,铺了满枕。
若是尤二姐被这么一抛。
估计早吓的梨花带雨了。
偏三姐儿骨子里就带着股冒险的劲儿。
她先是一愣,随即双手往后一撑,腰肢一扭,竟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
她抬头看向李洵,眼角眉梢都是媚意,一只手勾了勾:
“爷真是粗鲁……”
顿了顿,绽开一个灿烂的笑:
“可三姐儿就喜欢这样的。”
…
却说尤二姐逃也似的出了正屋。
她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
脸上热意才稍稍退的淡了些,定了定神,方往厨房方向去。
厨房在后院东厢,这会儿正忙活着。
厨娘见她来了,忙上前行礼:
“二奶奶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叫个小丫头来说一声便是。”
尤二姐温声道:“六爷晚上在这儿用饭,那羊肉锅子记得多炖些时辰。
再加一道糟鹅掌,一道火腿鲜笋汤。”
厨娘连声应下。
尤二姐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往回走。
她还特意把步子调慢了,生怕在大厅里就看见妹妹跟六爷上演活色生香的情节。
依着三姐儿的性子,真能做的出来,只要李洵想,三姐儿就敢做。
方才屋内那番情景还在眼前。
三姐儿那大胆的动作她越想脸越热。
走到正屋门口时,竟有些不敢进去了。
屋内静悄悄的。
方才侍立的丫鬟们不知何时都退了出去。
尤二姐犹豫着掀帘进去。
厅里果然空无一人。
她正要松口气,忽然听得内室传来些声响。
声音不大,却像带着钩子直往人耳朵里钻。
尤二姐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竖起耳朵。
这一听。
臊得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慌忙往后退,脚下像生了根竟挪不动步子。
光凭这声音就能在她脑子里生出整整一个时辰,有头有尾的生动画面。
更糟糕的是。
那魔音绕耳,竟不知不觉代入了进去。
仿佛回到了新婚那一晚。
那日她一身新娘喜服坐在床沿,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六爷进来时,身上带着酒气但也没醉到东倒西歪的样子。
他挑开盖头时眼神温柔得把人心尖儿都看化了。
前头那些步骤都做得极耐心。
直到自己渐渐放松下来。
可当真要成事时,还是让她忍不住喊了出来。
就在那时。
门外忽然响起三姐儿的声音。
“二姐,你怎么了?”
她还没来得及应,三姐儿竟推门进来了。
后来……后来便成了一团乱。
念头至此。
尤二姐伸手抚了抚愈发滚烫的脸颊,嘴里轻声呢喃着李洵说过的话:
“二姐儿像水,三姐儿像火,都是好的。”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太闷,不如三姐儿讨喜。
可六爷待她从未冷落过。
不敢再继续偷听了。
再听下去,尤二姐担心自己腿脚不听使唤,若撞出声响可怎么好。
她赶紧屏住呼吸退回房间。
也不知道在屋子里闷了多长的时间。
…
直到外头有小丫鬟来敲门。
尤二奶奶,三奶奶叫我来请您去用饭呢。”
尤二姐应了声起身出门。
走到正屋时。
厅里已摆好了饭桌。
尤三姐从内室出来时已换了身衣裳,是件杏子红绫袄,头发也重新梳过,绾了个慵懒的随云髻。
三姐儿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见着二姐,笑嘻嘻地上前挽住她胳膊:
“姐姐跑哪儿去了,害我好找。”
尤二姐不敢看她眼睛,低声道:“我去厨房看了看,回来时看到院子花开了,就多……多停了会……”
尤三姐知道姐姐说谎时睫毛会颤个不停,眼神也会闪躲不敢看人,但她并不戳破。
心想……
姐姐定是在门口听见了,臊的躲回屋子里。
李洵从内室走出来在主位坐下,看了看姐妹俩,笑道:
“都站着做什么,快来陪爷吃饭喝两杯。”
李洵给二姐儿夹了块带皮的羊肉,又给三姐儿舀了勺汤。
席间他说起今日在刑部的趣事。
说那些官员如何互相推诿,如何装模作样,贾琏屁滚尿流说得活灵活现,逗得姐妹俩笑个不停。
三姐儿给他斟了杯酒,自己也端起酒杯:“爷,我敬您一杯。”
李洵与她碰了杯。
三姐儿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她唇角滑下,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像小猫儿舔水。
李洵不由得微颤。
二姐儿也怯生生地端起酒杯:“爷,我也敬您。”
李洵笑着与二姐儿喝了,又给她夹了块笋:“二姐儿要多吃点才有力气。”
这句话若是别人嘴里说倒觉得很正常,可从李洵嘴里冒出来,尤二姐顿时就往没正经的方面想。
她脸和耳根脖颈一下子又烧了起来。
等到李洵回到王府时。
已是接近晚上九点左右了。
他先到秦可卿处坐了坐,见她孕中嗜睡,已安然歇下,嘱咐香菱晴雯几句,方才转往侧妃院去。
…
元春所居的院落。
廊下四个丫鬟鸳鸯、抱琴、金钏儿、紫鹃正守着。
见他身影穿过月洞门,忙齐齐迎上前行礼。
“王爷。”
李洵目光在内室方向一扫,背着手笑道:“你们娘娘睡下了没有?”
“回王爷,还不曾呢。”
抱琴上前答话时已嗅到他身上沾染的脂粉香气。
她心下明了。
王爷身边红颜环绕,若无些旁的味道,倒反而不似他了。
这般想着便柔声道:
“娘娘心里存着事,晚间没用多少,只说要做些针线静静心。”
鸳鸯接口道:“娘娘说要给王爷亲手做两双鞋垫子,垫着暖和。”
“哦?”
李洵眉梢开心的微挑。
“她倒是有心了。”目光在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面上一一扫过。
习惯性伸手在每人脸颊上轻轻拧了一把。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歇着吧。”
丫鬟们脸颊微红,低头抿嘴一笑,悄声退了出去。
内室里。
贾元春坐在床沿边,手里虽捏着一片已剪好的鞋垫布料却半晌未落下一针。
她蛾眉微蹙。
心里头还在想着大伯父贾赦暴亡,堂兄弟贾琏下狱这一连串的变故。
这不仅关乎贾家体面,更牵连着王爷的颜面呢。
自己新嫁侧妃,娘家便出了这等丑事,虽则王爷早先说过一切有他,她自己心里终究是难安。
正神思飘忽间。
忽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元春还未及回头,脸颊上便是一温。
“呀!”
她轻呼一声蓦然抬头。
却是李洵偷袭成功后笑呵呵看着她。
“想什么这般出神?连孤进来都未察觉。”
李洵直起身,顺势在她身旁坐下。
元春被他亲昵的举动弄得脸颊发烫,声音低柔道:
“家中突遭大变,妾身实在……”
“孤既说了无事便是无事,有孤在,谁敢多嘴嚼舌根。”李洵稳稳抱住元春,把她往怀里一带。
元春望着他俊朗面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惶惶了一整日的心忽然就落到实处。
她眼波微动,长长的睫毛垂下,轻轻嗯了一声,握紧了他的手,低声道:
“有王爷在妾身便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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