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血开始消退。
凯德跪倒在血泊之中，喉咙里滚出一声破碎的喘息。暗金色的瞳孔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布满血丝的人类眼睛。可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排山倒海的剧痛——
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像是被铁锤一寸寸碾碎；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抽搐，皮肤下暴起的血管如烧红的铁丝般灼痛。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指甲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嫩肉。
\"咳......\"
一口黑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凯德用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向角落里的孩子们爬去。
\"别......怕......\"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形，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
孩子们蜷缩在角落，脸上还贴着那些闪烁的金属贴片。最小的女孩——那个有着棕色卷发、最多不过六七岁的小家伙——最先恢复意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对上凯德近在咫尺的脸。
\"怪...怪物......\"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泪瞬间涌出。她拼命往后缩，后背死死抵住墙壁，仿佛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凯德的手指僵在半空。
他能闻到孩子们身上恐惧的酸味，能听到他们疯狂加速的心跳。那个曾经给他偷偷塞过糖果的小男孩——汤姆——此刻正死死闭着眼睛，嘴唇哆嗦着念着什么，像是在祈祷。
\"没...没事了......\"
凯德想说更多，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他。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扭曲变形，指关节以不正常的角度凸起。
他咬牙扯下孩子们身上的金属贴片，每动一下都像有刀子在搅动内脏。当最后一个贴片被撕下时，他终于支撑不住，重重栽倒在地。
\"快...跑......\"
可没有一个人动。
孩子们挤成一团，惊恐地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们认得那件破旧的外套，认得那道横贯左眼的疤痕——可那双还未完全恢复人类颜色的眼睛，那满嘴尖利的牙齿，还有地上那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灰狼叔叔......\"一个稍大点的男孩颤抖着开口，\"你...你吃了他们吗？\"
凯德想笑，想告诉他们自己就是孩子们童话故事中的大灰狼。可当他抬起脸，从血泊的倒影中看到自己狰狞的面容时，所有解释都卡在了喉咙里。
\"对...不起......\"
他蜷缩起身体，任由剧痛吞噬自己。这不是伤口带来的疼痛，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他能感觉到狼血在血管里冷却，像退潮的海水般卷走温度，只留下空荡荡的、被腐蚀过的躯壳。
小女孩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凯德费力地抬头，看到自己的右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皮肤如烧焦的纸片般剥落。
\"别看......\"
他用残破的衣袖遮住那只手，却遮不住孩子们惊恐的啜泣声。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凯德恍惚听见有人在哭喊\"救命\"，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但最清晰的，是那个小女孩颤抖的耳语：
\"...这里有怪物......\"
黑暗吞没了他。
————————————————
安琪儿的意识在黑暗中挣扎。
薇薇安的神经毒素仍在血管里肆虐，全息投影造成的幻象如附骨之疽般啃噬着她的理智。她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耳边是尖锐的电子杂音，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实验室的白色天花板、机械义体被暴力拆解的刺耳声响、还有凯德那双逐渐被暗金色吞噬的眼睛……
“凯德……回答我……”
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耳麦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声。没有回应。
右腿的机械关节发出不祥的咔咔声——薇薇安最后的电磁脉冲让它彻底失控，现在这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她咬紧牙关，拖着它一点一点向前爬，指甲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该死……动起来……”
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滑落，滴在染血的地面上。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仓库里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实质化，混合着炼金药剂刺鼻的化学气息，令人作呕。
终于，她爬到了仓库中央。
然后，僵在了原地。
“这……不可能……”
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场噩梦的具现化——
格罗夫的机械义肢被捏碎成扭曲的金属废料，液压油和电火花还在断口处滋滋作响；明斯特的尸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胸口凹陷，喉咙被撕开；薇薇安仰面倒在地上，腹部被贯穿，空洞的眼睛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而波洛克——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炼金男爵——只剩下半截身子靠在墙边，头颅不翼而飞。
血。到处都是血。
而在这一片狼藉的中心，凯德静静地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凯德？！”
安琪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心脏几乎停跳。她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失控的机械腿在身后拖出一道凌乱的血痕。
手指颤抖着探向他的颈动脉——
还有微弱的跳动。
她几乎瘫软下来，但下一秒，角落里传来的啜泣声让她猛地抬头。
几个孩子缩在阴影处，紧紧抱成一团。最小的女孩满脸泪痕，在看到安琪儿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凶了。
“怪……怪物……”她指着凯德，声音细若蚊蝇。
安琪儿的喉咙发紧。她看着凯德残破不堪的身体——那些非人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皮肤下的血管泛着不自然的暗光——又看了看孩子们惊恐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怪物。”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却坚定，“是他救了你们。”
孩子们愣住了，泪眼朦胧地望向血泊中的男人。
安琪儿艰难地挪到凯德身边，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醒醒，混蛋……”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别……别丢下我一个人……”
就在这时，凯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安琪儿的呼吸一滞。
然后，她看到那双熟悉的、疲惫的眼睛缓缓睁开——
暗金色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人类瞳孔的深褐色，里面盛满了痛苦和迷茫。
“……安琪儿？”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让她的心脏终于重新开始跳动。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感受着那微弱但坚定的温度，眼泪终于决堤。
“欢迎回来，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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