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公那句低语，像一道冰锥刺入李梦瑶的背脊。
万勿提及此策，曾经由德妃娘娘之手。
电光火石间，无数宫斗剧情节和职场政治在她脑中闪过——皇帝忌惮后宫干政？德妃家族势大引来猜疑？还是单纯的帝王心术，不愿看到妃嫔串联？
无论哪种，安公公这句提醒，价值千金。这不仅是警告，更是一种隐晦的示好，或者说，投资。
“多谢公公提点。”李梦瑶低声道谢，声音微不可察，但其中的感激毋庸置疑。她迅速调整心态，将所有的震惊与猜测压入心底，此刻，她必须全身心应对即将到来的“终面”——面见大老板，皇帝赵璟。
去往乾清宫的路，漫长而寂静。夜色笼罩着宫闱，廊下的宫灯在风中摇曳，映照出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但精神的紧绷已然压倒了一切。
西暖阁并非正式朝会的金銮殿，更像是皇帝的私人书房兼小会议室。陈设典雅而不失威仪，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与墨香。
李梦瑶垂首敛目，恭敬地行礼，依着规矩，不敢直视天颜。但她能感受到一道审视的、带着探究与些许不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起头来。”一个年轻的、清朗中透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李梦瑶依言抬头，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大老板”。皇帝赵璟比她想象中更年轻，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穿着常服，并未戴冠，更显得随意，却也无形中拉近了距离——当然，这只是错觉，帝王之威，无处不在。
“李才人，”赵璟的手指轻轻敲着御案，上面正摊着她那份策划案，“这东西，是你写的？”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回皇上，是臣妾拙见。”李梦瑶稳住心神，回答得不卑不亢。
“拙见？”赵璟轻笑一声，拿起一张画着“甘特图”的纸，“这鬼画符一般的东西，还有这些……表格，朕闻所未闻。‘与民同乐’？‘百家衣’？‘绿色寿宴’？李才人，你的想法，很大胆。”
这话听着像夸奖，但李梦瑶深知，后面往往跟着“但是”。
果然，赵璟话锋一转，语气微沉：“只是，祖宗规矩，宫廷礼仪，岂容儿戏？你这般天马行空，可知其中牵扯多少关节？稍有差池，太后的脸面，皇家的威严，将置于何地？”
这是质疑，也是考验。若她接不住，之前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李梦瑶心念电转，现代职场应对老板质疑的本能瞬间激活。她不再把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妃嫔位置，而是暂时代入了一个“项目提案人”的角色。
“皇上明鉴。”她微微躬身，语气清晰而沉稳，“臣妾并非要颠覆祖宗规矩，而是在尊崇礼制的基础上，寻求更优解。正如皇上忧心，以往寿宴，易于流于奢靡形式，虽耗资巨大，却未必能真正彰显太后仁德与皇上孝心。”
她开始运用“结构化陈述”：
“臣妾之策，核心在于三点。”
她伸出手指，一一列举，这是她在做汇报时习惯性的动作，能有效引导听众思路。
“第一，政治正确性。 ‘与民同乐’、‘百家衣’、‘余粮赈济’，皆是宣扬太后与皇上爱民如子、恩泽天下之举，能极大提升皇室在民间的声望，其价值，远非金银可以衡量。”
“第二，成本可控性。”她指向预算表，“所有环节，臣妾均已考量。灯会利用现有城防与内务府人力；‘百家衣’、‘万寿图’取材于民间，成本几近于无；寿宴食材减珍增普，反能凸显太后的节俭美德。总体花费，据臣妾粗略估算，不及往年三成。”
“第三，情感共鸣与创新性。”她目光诚恳，“太后母仪天下，什么珍玩没见过？唯有万民真心爱戴、子孙诚挚孝心，最为珍贵。‘时光回廊’重温太后功绩，更能触动天心。此策之‘新’，不在奇技淫巧，而在‘心意’之新。”
她没有纠结于具体图表怎么画，而是直击核心，阐述其背后的政治收益、经济账和情感价值。这正是高层决策者最关心的东西。
赵璟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但那份不耐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兴趣。
“继续说。”他道。
李梦瑶心头一松，知道最关键的一关过了。她趁热打铁，开始阐述具体环节的落地细节，如何与内务府、礼部对接，如何控制风险，如何确保万无一失。她用语简洁，逻辑清晰，时不时引用方案中的图表作为辅助说明，俨然一场精心准备的“项目答辩”。
良久，赵璟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再次拿起那份策划案，翻看的速度慢了许多。
“李才人，”他开口，语气已然不同，“你让朕……很意外。”
他没有立刻表态行或不行，但这句话，已是极高的评价。
“臣妾只是尽己所能，为君分忧。”瑶才人适时地低下头，重新变回那个恭顺的才人。
“嗯。”赵璟沉吟片刻，“此事，朕还需斟酌。你……先回去吧。”
“臣妾告退。”
李梦瑶恭敬行礼，退出了西暖阁。直到走出乾清宫的范围，被夜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透。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成就感，也随之涌上心头。她成功了，至少，成功引起了皇帝极大的兴趣，并且没有触怒龙颜。
安公公亲自送她到门口，临别前，低声说了一句：“才人今日，对答如流，杂家佩服。”
李梦瑶知道，这不仅仅是客气。她在皇帝面前展现的价值，已经开始转化为实际的“人脉”资源。
然而，就在她带着锦绣，拖着疲惫却兴奋的步伐走回揽月轩的半路，经过一处假山时，一个阴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深更半夜，从乾清宫出来……李才人，真是好手段啊。”
李梦瑶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月光下，柳昭仪带着几个宫女，从假山后缓步走出，脸上挂着淬毒般的冷笑，目光如刀般刮过她的脸。
“本宫倒是好奇，你用了什么狐媚法子，竟能让皇上在这个时辰，单独召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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