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机关木鸟放飞后,没等它在檐角盘旋落地,便转身进了内室。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火盆里灰烬打着旋儿,她没去关窗,只将那支珍珠簪从发间取下,对着烛光翻了一面。
簪头那颗珠子裂了道细缝,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撑开过。她记得这是落水那夜被萧景珩捞上来时就戴在头上的,后来一直没换。如今再看,珠裂纹路竟与母亲药箱底刻的北狄符文走向一致。
她把簪子搁在案上,抽出阿蛮交来的七人名单,指尖停在第三个名字上——柳氏,原永宁宫洒扫婢女,三年前调去相府厨房。这名字她见过,在嫡母焚毁的账册残页夹层里,用隐形药水写过一次。
永宁宫是太后的居所。
沈知微起身,从火盆余烬中扒出药箱残片,挑出那角写着“永宁”的焦纸。笔迹确实是嫡母的,但“宁”字最后一钩拖得极长,像是写到一半被人打断。她又取出兵符图样的拓本,比对许久,发现纹路源头竟与太后寝宫地基图中的暗道走向完全重合。
三处线索,都指向宫中。
陆沉站在门外,声音压得低:“太后今晚照例卯时梳妆,影卫换岗在三更,你要去,只能趁那半炷香。”
她没应声,只把珍珠簪重新插回头上,袖中银针滑进指缝。
密道入口在冷院井底,她踩着石阶往下,阿蛮已在下面等。少女举起拨浪鼓,无声打出一串唇语:**“有人来过,香变了。”**
沈知微嗅了嗅,空气里浮着一层淡香,不是她种的毒茉莉,而是另一种甜腻的味儿,闻着像宫中贵人用的熏香。但她腕上的图腾忽然发烫,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她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花粉,撒在前方雾气里。粉遇香即变黑,落地时发出轻微嘶响。这是她改良过的毒茉莉粉,专克北狄蛊雾。
“走。”她低声说。
两人沿密道前行,石壁潮湿,脚底打滑。转过第三个岔口时,阿蛮突然抬手,指尖指向地面——砖缝里嵌着一根银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却被她拨浪鼓的鼓槌勾了出来。
沈知微捏起银丝一扯,另一端消失在墙缝深处。这是警铃线,有人设过防。
她没停,继续往前。密道尽头是扇铜门,门心雕着四面铜镜环绕的图案。她记得这标记,母亲留下的北狄手札里提过——“镜照魂归,唯血可启”。
她拔下珍珠簪,将簪尖刺入铜门机关孔。簪子卡了下,旋了半圈,门内传来机括转动声。
门开时,一股冷风扑面。屋内四壁全是铜镜,围成环形,正中一张镜台,台上放着一把象牙梳,梳齿间缠着几根青丝。
沈知微走近,手指刚触到梳子,镜面忽然泛起涟漪,像水波荡开。她猛地后退一步,腕上图腾灼痛加剧,但还是盯着镜面——涟漪散去后,映出的不是她,而是一个少女。
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清丽,额间一点朱砂痣,位置与太后平日点的妆痣一模一样。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那眉形、鼻梁弧度,竟与她生母年轻时的画像七分相似。
阿蛮站在门口,手已摸上拨浪鼓里的连弩。
沈知微没动,只从发间再拔下珍珠簪,轻轻放在镜台上。
“你母亲留的,你认得吗?”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环佩轻响。她没回头,但听见裙摆拂地的声音停在三步之外。
“谁教你开镜阵的?”声音很冷,是太后的语气,却又带着一丝颤抖。
沈知微缓缓转身。眼前的女人穿着常服,未戴凤冠,可那张脸——皮肤紧致,毫无皱纹,双眸明亮如少女,唯有发髻高挽,仍带着宫中威仪。
“不是谁教的。”她说,“是这簪子自己认路。”
太后盯着那支簪,半晌没动。然后她抬手,慢慢摘下发髻上的凤钗。金钗落地,发出清脆一响。接着是步摇、珠钿,一件件卸下,最后只剩满头青丝垂落肩头。
她走到镜台前,伸手抚过镜面。涟漪再起,镜中少女面容未变,而她自己的倒影却渐渐模糊,仿佛被什么力量推离了镜中世界。
“二十年前,先帝废后,昭宁公主。”她终于开口,“那夜宫变,我吞药假死,棺材从宫门抬出时,里面躺的是替身。我活下来,只为等一个人——能看穿这副皮相,能走到这间镜室,能打开这面魂镜。”
沈知微看着她:“所以您不是太后?”
“太后是后来的身份。”她冷笑,“先帝死后,我以旧人面目入宫,辅佐幼主,掌权二十年。没人知道我早该死了,也没人知道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撕开大胤这层皮。”她目光锐利起来,“你以为北狄是外患?不,他们是前朝旧部,是我当年流落在外的亲卫后裔。军饷换金,不是为了贪财,是为了养兵。边关守军饿着,是因为粮饷根本没送去前线,而是运进了北境的山谷——那里有我的营寨。”
沈知微瞳孔微缩。
“您想复辟?”
“复辟?”她嗤笑一声,“我不要那个烂摊子。我要的是清算。二十年前,是谁逼死我夫君,逼我吞药装死?是谁篡改遗诏,扶幼主上位,把持朝政?沈家军当年护的是正统,可后来呢?他们成了权臣走狗,替人杀人放火,还打着忠君的旗号!”
沈知微沉默片刻:“所以您利用北狄,让边关动荡,百姓流离,就为了报复?”
“报复?”太后盯着她,“你懂什么?若不是当年那一场清洗,你母亲不会逃,不会死。她本该是我妹妹,却因血脉混杂,被逐出北狄,又被大胤当作棋子利用。她临死前托孤给你,可你知道她真正想让你做什么吗?”
沈知微呼吸一滞。
“她不想你报仇。”太后声音低下去,“她只想你活着。可活着的人,总得有人替死者开口。”
沈知微抬头:“那您为何要借北狄之手?他们若南下,死的还是百姓。”
“死的是该死的人。”太后冷冷道,“权贵世家吃肉,百姓啃骨。我要的不是改朝换代,是把这盘棋掀了。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尝尝亡国之痛。”
沈知微看着她,忽然笑了:“所以您让嫡母做事,自己躲在幕后,装神弄鬼,每天卯时对着镜子梳头,就为了维持这张年轻的皮相?”
太后没否认:“镜阵靠北狄秘术维持,每月需以血祭养。我若停一次,皱纹就会爬上脸,白发会一夜生出。可只要我能撑住,就能继续藏在这宫里,等风起。”
“那现在呢?”沈知微问,“您等到了?”
太后看着她,眼神复杂:“我等的是能看穿谎言的人。你来了,带着你母亲的簪子,解开我设的阵。你腕上有狼图腾,你是北狄皇室血脉,你本该站在我这边。”
“可我不是你等的那个人。”沈知微摇头,“你想要混乱,我要的是真相。你利用北狄,我却刚抓了他们的密使。你恨沈家军变质,可我母亲正是被沈家内部的人毒杀。我们目标不同。”
太后沉默良久,忽然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放在镜台上。
“这是永宁宫地库的钥匙。”她说,“里面有二十年来的所有账目,包括谁拿了钱,谁卖了命,谁在背后操纵疫情。你要真相,就拿去。”
沈知微没动。
“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知道得够多了。”太后盯着她,“再多一步,你就得选边站。而我,不想逼你做选择——至少现在不想。”
沈知微终于伸手,拿起铜牌。冰凉的金属贴上掌心,边缘刻着一行小字:“昭宁不悔”。
她收起铜牌,转身要走。
“沈知微。”太后在身后叫住她。
她停下。
“你母亲临死前,留下一句话。”
“什么?”
“她说——‘别信穿蟒袍的,别嫁姓萧的’。”
沈知微背对着她,没回头。
她抬手扶了下珍珠簪,确保它牢牢插在发间。
然后迈步走向密道出口。
阿蛮跟上来,递给她一块布巾。她接过,擦了擦手心的汗,发现指尖沾了点黑灰——是从铜门机关上蹭下来的。
她没在意,把布巾塞进袖中。
密道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最后一道缝隙消失前,她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镜子落地,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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