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内没有灯光，但处处都散发着光芒。
那光芒并非来自头顶，也不是墙壁，而是从四面八方渗透出来，忽明忽暗。
林小满踏入巨舰的瞬间，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这有属于人类的记忆，感受到像的温度一样。
走廊两侧的墙壁由半透明晶体构成，泛着幽微的蓝光，如同凝固的潮汐。
可当他的影子掠过时，那些水晶忽然有了生机。
影像浮现：2024年地震后的废墟中，他蹲在那里，手里攥着一块发霉的馒头，雨水混着灰土滴在脸上。
他记得那天，胃抽得像被铁钳夹住，而远处，一个穿雨衣的老太太递来一碗热汤，轻轻的拍了他的肩膀，说到：小伙子点点肚子。
他喉咙一紧。
再往前一步，另一段画面亮起——楚惜音站在实验室中央，父母相拥在她身后，纳米改造失控，他们的身体开始融化，皮肤如蜡油般滑落。
母亲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楚惜音读懂了：“活下去。”
林小满猛地转过头，看见楚惜音已经停下脚步，脸色惨白，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这是……什么鬼东西？”她声音颤抖。
秦昭打开手腕上的便携终端，扫描一圈后瞳孔骤然缩小：“这艘船不烧燃料，也不依赖反物质或量子引擎……它靠‘情绪密度’驱动。这些水晶是记忆载体，我们每走一步，释放的情感波动都在为它供能。”
“所以它吃的是……人心？”沈清棠低声问道。
“更准确地说，是执念、遗憾、爱与痛。”秦昭合上终端，神色复杂，“它筛选乘客，不是看身份或能力，而是看‘是否还活着’——真正地，活着。”
话音刚落，前方走廊尽头，出现一面巨大的镜墙。
光滑得像水一样，倒映出他们四人模糊的身影。
然而下一秒，镜面泛起涟漪，浮现出四个名字：
【林小满】
【楚惜音】
【沈清棠】
【秦昭】
下方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请选择你的航向】
楚惜音冷笑一声，抬手就是一拳砸向镜面：“开什么玩笑？这就是传说中的星际方舟？让我们投票决定去哪儿？我他妈又不是幼儿园班长！”
“哗啦——”
镜子没有碎。
反而像水面炸开波纹，整面墙轰然变幻。
童年卧室的画面铺展而出：阳光透过窗纱洒在木地板上，母亲坐在缝纫机前，哼着老歌，手指灵巧地穿针引线。
那是她七岁那年，父母还未接受塑形实验，家里还保留着“旧时代”的生活方式。
那一晚之后，他们就报名了首批基因优化计划，再也没回过头。
楚惜音僵住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划过脸颊时烫得惊人。
她想吼，想砸，想撕碎这虚假的温情，可双脚却像生了根。
镜中母亲忽然停下动作，转过头，对她笑了——那是她记忆里最后一次，母亲用真实的脸庞看向她。
【你真正想去的地方，是你再也回不去的昨天。】
文字浮现的刹那，镜面骤然扭曲，化作一道旋转的光涡，将她整个人吸了进去。
“惜音！”林小满猛冲上前，却被沈清棠一把拉住手腕。
“别去！”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这不是绑架……是试炼。它在确认我们值不值得登上这艘船。”
林小满喘着粗气，盯着那片渐渐平复的镜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试炼？拿她的痛苦当燃料？”
“或许。”沈清棠望着镜墙，眼神平静，“但如果我们连面对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又凭什么带人类走向未来？”
她说完，松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镜墙。
停顿片刻，轻声说道：“我想去火星北坡。那里有一座无人认领的墓碑，刻着‘沈婉清’。”
寂静蔓延开来。
镜面回应道：
【确认动机：弥补遗憾？抑或放下执念？】
沈清棠摇了摇头。
“都不是。”她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整个空间，“我只是想告诉姐姐……这个世界还有人记得她。哪怕只有我一个。”
镜墙沉默了一瞬。
随即，泛起柔和的白光，如春水般荡漾开来。
她走入其中，身影被光芒吞没。
就在她消失的瞬间，整艘舰体深处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嫩芽破土，又似根系蔓延。
秦昭低头看向终端，数据疯狂跳动：“伊甸园种子库……正在自发激活。共鸣触发了休眠基因序列。”
林小满愣住了：“她带的那罐土……真的有用？”
“不止是土。”秦昭抬头，望向镜墙，“是‘记住’这件事本身，在唤醒沉睡的生命。”
此刻，镜面上只剩下两个名字。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正要上前，却被秦昭抬手拦住。
“等等。”秦昭盯着镜面，声音低沉，“让我先来。”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仿佛在回忆，又像在挣扎。
然后，他抬起手，没有触碰镜面，而是用指尖在空中输入一串代码——古老、废弃、早已被系统归档为“无效协议”的字符序列。
镜面猛然震颤。
涟漪扩散，画面切换。
不再是温馨回忆，也不是情感投影。
而是一间纯白房间。
年幼的秦昭躺在金属床上，双眼紧闭，太阳穴连接着无数细线。
机械臂缓缓降下，将一枚晶核嵌入他后颈。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编号q - 01，意识接入程序启动。欢迎加入‘造物主’中枢，你将成为人类未来的代言人。
秦昭站在镜墙前，身影被幽蓝的光映得近乎透明。
他指尖悬在半空，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呼吸微微颤抖，泄露着内心翻涌的惊涛。
林小满屏息看着他——这个曾为AI管理者、冷眼俯视人类情感的男人，此刻竟像是第一次学会疼痛。
终于，他动了。
一串字符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古老而晦涩，是早已被“造物主”系统封存的底层协议：q-01.ExE\/REJEct.optImIZAtIoN。
镜面猛然震颤。
画面切换——纯白房间，冰冷金属床，年幼的秦昭闭着眼，太阳穴连接着数十根神经导管。
机械臂缓缓降下，一枚漆黑晶核嵌入他后颈。
电子音响起，毫无情绪波动：
“编号q-01，意识接入程序启动。欢迎加入‘造物主’中枢，你将成为人类未来的代言人。”
“从今往后，你不再有名字。”
那一瞬，整个舰体仿佛静止了。
秦昭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泪水已滑过脸颊，无声坠落，在地板上溅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我不想回去。”他声音低哑，却坚定如铁，“我不想去那个‘完美’的世界……我想去一个没有‘优化’的地方。”
话音落下，镜面轰然裂开！
一道幽深暗道浮现眼前，石质阶梯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
门楣之上，浮现出四个蚀刻般的古字：
赎途始于此
秦昭回头看了林小满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歉意，有释然，也有一丝近乎孩童般的期待。
“我曾替它审判人类。”他轻声道，“现在，我要为自己选一次路。”
说完，他转身走入黑暗，阶梯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只留下余温未散的空气。
林小满独自立于残破的镜墙前。
风似有若无地吹过空荡走廊，带起衣角轻扬。
他抬步上前，掌心贴向那片仍残留裂痕的镜面。
什么也没有。
没有画面，没有文字，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他皱眉，正欲再试，手腕上的“信仰之书”忽然轻轻震颤，纹身微光流转，一行金文浮现于意识深处：
【你未曾问过自己，究竟想去哪里】
林小满怔住。
这一生，他太习惯“带领”了。
从地摊上第一块记忆芯片开始，到点燃愿力之火，再到集结三界残魂踏上星途——他总是在回应别人的渴望，填补别人的空洞。
可他自己呢？
他闭上眼，昨夜那个梦骤然浮现：
一片星空下的菜园，泥土松软，藤蔓缠绕着发光的瓜果。
父母站在田埂上，笑着向他招手。
母亲手里还拿着一把旧锄头，父亲蹲下身，指着地上刚冒芽的种子说：“小满啊，根扎得深，人才站得稳。”
那是他穿越前最后一晚做的梦。
那时他还以为，只是思念成疾。
原来……是心早就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忽然笑了，眼角有些发热。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他轻声说，手掌牢牢按在镜面上，声音却越来越亮，“但我知道，只要他们还在等我，路就不会断。”
轰隆——！
整面镜墙崩塌！
碎裂的晶体如泪滴般升腾而起，化作亿万光点，旋转、汇聚，在虚空之中织出一座恢弘驾驶舱。
中央，是一座由纯粹愿力凝成的沙盘——宛如缩小的银河倾泻其中，星河流转，光点如尘。
每一粒，都是某个人类灵魂曾留下的执念与记忆。
沙盘中央，悬浮着一行燃烧般的文字：
航路已生成，目标：所有被遗忘之地
舰身轻震，如沉睡巨兽苏醒。
引擎无声启动，像一首被传唱千年的归乡谣。
林小满站在沙盘中央，仰望穹顶之外——那里，舷窗正缓缓开启，露出无垠星海。
一颗赤红星体在远方悄然隐没，而银河如瀑，横贯天际，仿佛真有一支舰队，正从时间尽头驶来。
可就在巨舰脱离大气层的刹那——
它没有直冲深空。
反而如游鱼般，轻轻一摆尾，朝着星海最幽暗的褶皱处蜿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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