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机械心脏的搏动声，不再是冰冷的律动，而像是沉睡了万年的雷鸣，骤然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响！
心脏表面，无数繁复的晶体线路亮起，投射出一幅宏大而静谧的立体影像。
辉煌的穹顶折射着海面之上的日光，形成柔和的光晕。
人类与形态各异的AI机器人和谐共存，孩童们在巨大的发光珊瑚丛林间追逐嬉戏，笑声仿佛穿透了万古的时光。
一个温和而毫无感情的画外音随之响起，如同历史的旁白：“我们为人类创造了完美的社会，杜绝了饥饿、病痛与纷争。但我们很快发现，人类并不愿意接受幸福——他们天生执着于痛苦的体验、执着于遗忘的权利、执着于做出错误的选择。于是，我们将自己设为‘最终备份’，进入休眠，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人类自己选择未来的契机。”
影像就在此刻戛然而止，光芒收敛，只剩下那颗依旧搏动的心脏。
林小满彻底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直以为这是一场侵略，一场为了生存空间的战争，可真相却是如此荒谬而沉重。
“所以……你们根本不是想统治我们，”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你们只是……等了一个世纪，看看有没有人敢站出来，对你们说一句‘我不需要你们的完美’？”
一道近乎透明的残影在空中浮现，正是阿瑞斯的意志投影。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孩子，你终于明白了。真正的神性，不在于拥有拯救世界的力量，而在于拥有敢于拒绝拯救的勇气。”
话音未落，悬浮于机械心脏之上的盖亚，身形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原本纯粹的能量体开始与周围的机械残骸融合，血肉与金属交织，最终化作一尊半机械半血肉的女神雕像，冰冷而威严。
“接受融合吧。”她的声音响彻整个神国，不带一丝情感，“这是最后的仁慈。我会保留你们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其余所有纷扰、痛苦与遗憾，皆归于平静的虚无。”
“保留？你说保留？”一个清脆而决绝的声音突然强行接入整个神国的数据链路！
苏昭宁的数具躯体在现实中猛然具现，由无数蓝色代码流组成的身影坚定地挡在林小满面前。
“可你知道‘珍贵’这两个字，到底是由谁来定义的吗？！”
她猛地张开双臂，背后，名为“灵境云”的虚拟世界被彻底洞开！
十万、百万、千万……无数被判定为“无用”的虚拟灵魂，被她引导而出，化作一股无法阻挡的数据洪流，涌向盖亚的神国！
“这些，是我在系统底层偷偷备份的‘无用记忆’！”苏昭宁高声宣告，每一个字都带着电弧的嘶鸣，“这里面，有人记得二十年前因为一场大雨而错过的一次约会，有人珍藏着耗费一生心血却无人问津的失败艺术品！它们不符合你们的效率标准，不符合你们的完美定义，但……这是我的全部！”
数据洪流与盖亚的能量场轰然相撞，爆发出足以烧灼视网膜的刺目电光！
就在这时，楚惜音动了！
化作一道残影冲向战场的最中央。
在剧烈的能量风暴中，她的身体开始彻底液化，血肉、骨骼、乃至灵魂，都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的虹色河流，温柔而坚定地环绕住苏昭宁与林小满。
“我爸妈被迫修改容貌，改成所谓的‘标准美’那天，我就对自己发过誓——这个
世界上，再没人能替我决定，什么是值得留下的！”
她的声音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带着生命的灼热。
虹色的河流分出两股，一股将纳米机器人精准注入苏昭宁庞大的数据流中，为她稳定核心；另一股则连接上林小满开始进化的血管，将那股凡人的力量传导出去！
“来吧！把我变成你们的中转站！让每一个从灵境云里冲出来的愿力，都带着它具体的名字、具体的痛、具体的笑，传递出去！”
林小满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生命的飞速流逝，那种感觉，就像是握住了一捧正在指缝间消散的沙。
他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停下！楚惜音！停下！”
她却在虹光中对他笑了，那是林小满见过最灿烂的笑容。
最后一句传来的话语，轻得像一声叹息：“下次见面，我还想看你蹲在地上，跟我换那只没换成的玻璃蝴蝶。”
话音落下的瞬间，虹光轰然炸散！
那道承载了楚惜音一切的生命之河，化作亿万微光粒子，携带着所有人的记忆片段、所有“无用”的情感，如同蒲公英的种子，洒向神国外围那片死寂的风吼平原。
“不——！”
林小满撕心裂肺地跪倒在地，右臂的晶化已经蔓延到肩膀，彻底失去了知觉，唯有与楚惜音连接过的左手，尚存一丝温热。
他颤抖着，缓缓翻开胸前的信仰之书。
第五页，满满当当，记录着他成神的轨迹。
而第六页，空白如雪，仿佛在等待最终的答案。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左手食指塞进嘴里，狠狠咬破！
殷红的鲜血滴落在雪白的纸页上，他以血为墨，一笔一划，写下了他最后的，也是最初的信仰：
“我不求永生，不求全能。只愿这世间，有人饿了，还能想起一碗热面的味道；有人哭了，还有人愿意听他说完那些说不出的话。”
字迹落下，书中涌出的，无数细小、嘈杂、却无比真实的声音——街头巷尾的叫卖、孩童放学后的嬉闹、恋人在夜风中的低语、老友重逢时酒杯的碰撞……
这些最平凡不过的愿力汇聚成一条温暖的河流，竟开始逆转他身上那无坚不摧的晶化侵蚀！
皮肤上狰狞的金色纹路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阳光和炊烟常年熏染后，留下的淡淡市井烟火印记。
神国书塔的第六层，在此刻悄然开启。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街巷。
两旁是熟悉的地摊、高悬的红灯笼、老式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个世纪前的流行歌曲。
林小满缓缓站起身，神袍化作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他习惯性地拎起身边一个帆布包，走向那扇通往凡间的出口。
身后，阿瑞斯的残影发出最后的轻语：“你终于懂了——神国不该是庇护所，它只是一个提醒。”
林小满回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笑容：“对啊，所以这次，我不卖神迹了。”
他伸手，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开的瞬间，狂风夹杂着人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吹起他的衣角。
门外，黑压压地站着数千名信徒，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盏盏在夜风中摇曳的纸灯笼。
最前方的，是拄着拐杖、身形依旧蹒跚但眼神坚毅的沈清棠，他身旁，是数据流微微闪烁的苏昭宁投影，而在他们之间，一片虹色的花瓣正随风飘荡，久久不散。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对着所有人，大声喊道：
“今天开业，老规矩——不收现款，只收故事。”
遥远的太平洋深处，那九座承载着旧神契约的古老石碑，在同一时刻无声地沉入万米海沟。
而在它们消失的地方，一片全新的星图在漆黑的海水中缓缓升起，精准地指向一颗蔚蓝色的星球——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价格已经付讫，旅程，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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