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摇曳,将皇帝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空气凝滞得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皇帝那句轻飘飘的问话,却重若千钧,直击李默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承认?那便是承认自己对皇帝当年的处置心存怨望,更是承认自己暗中结党、私自调查,每一项都是大忌!
否认?在洞察一切的皇帝面前,苍白无力的否认只会显得可笑,更可能彻底失去信任。
电光火石间,李默心念电转。他猛地撩起官袍前襟,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声音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哽咽,却并非全然作伪:
“陛下……陛下既已知晓,臣……臣不敢再欺瞒陛下!”他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闪烁,那是积压多年的屈辱与悲愤,“臣父李骁,一生戎马,忠君报国,最终却身败名裂,累及三军!为人子者,焉能不想知其真相?焉能不想知其是否真有愧于国,有负于君?”
他巧妙地将“调查”转化为“为人子者想知真相”,将“耿耿于怀”的对象从皇帝转向父亲可能的“罪责”,姿态放得极低。
“然臣深知,陛下当年必有圣断。臣虽心有疑窦,却绝不敢质疑陛下天威!更不敢结党营私,擅查旧案!臣近日调阅档案,确有为革新司核算成本之想,但……但亦存了私心,想从那些陈年旧档中,窥得一丝半毫关于当年粮饷军械拨付的旧例,以求……求一个心安,或是一个死心!臣愚钝,臣该死!请陛下治罪!”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承认了有查旧案之心,又将动机归结于“孝道”和“求心安”,并再次强调不敢质疑皇帝,最后主动请罪,将姿态做到了极致。
皇帝萧景琰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一旁的林相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起来吧。”
“谢陛下。”李默心中稍定,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依言起身,依旧躬身垂首。
“李骁之事,朕确有遗憾。”皇帝踱了一步,望着殿顶的藻井,仿佛在回忆什么,“然边军尽殁,总需有人承担其责。军械粮饷,当年亦曾核查,虽确有疏漏,却并未发现你所想那般……惊天巨案。”
李默心中冷笑,并未发现?还是不愿发现,或是不敢发现?但他面上依旧恭谨:“是臣执念了。”
皇帝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你如今身负皇命,研制国之重器,乃朝廷新锐,前程远大。过去之事,当放下便需放下。执着过甚,非福也。”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
“臣,谨遵陛下教诲。”李默低声应道。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你既对军械粮饷旧例如此‘上心’,朕便给你一个‘上心’的机会。”
李默心中一凛,屏息凝神。
“军械革新司初立,日后采买铸造,所涉钱粮巨万。为确保效用,杜绝贪蠹,朕意,在兵部之下,增设一‘军械采购核查署’,专司审核各地、各军上报之军械需求及采买账目,核验其真伪、价格、质量。你,便兼任这核查署的署正吧。”
李默闻言,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皇帝此举,用意极深!
一方面,是将他调查父案的行为,巧妙纳入了“公务”范畴,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查阅全国军械粮饷相关档案的权力!这是何等巨大的权限?
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考验和束缚。将他放在这个敏感位置上,无数双眼睛会盯着他,他必须更加谨言慎行,秉公办事,不能有丝毫偏颇,否则立刻会万劫不复。这等于给他查案套上了一个紧箍咒。
同时,这无疑是从兵部乃至后勤系统内部狠狠楔入了一颗钉子,极大地触动了原有利益格局,必然会引来疯狂的反扑。皇帝这是要借他这把刀,来整顿清理积弊已久的军械后勤系统!
天心难测,恩威并施。一瞬间,李默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臣……臣年轻识浅,恐难当此重任……”李默适当地表示谦逊。
“朕说你能当,你便能当。”皇帝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此事朕意已决,明日便会下旨。你好自为之,莫要辜负朕望。”
“臣……领旨谢恩!必竭尽驽钝,公正严明,不负陛下信重!”李默深深叩首。
“去吧。林相留一下。”皇帝挥了挥手。
李默躬身退出养心殿,直到走出宫门,被夜风一吹,才发觉中衣已被冷汗浸透。回首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核查署署正!这个职位,比他预想的任何查案方式都要有力,也都要凶险!
翌日,圣旨下达,果然在朝堂引起了比之前封赏李默更大的波澜!兵部、户部以及相关利益链上的官员们顿时炸开了锅!这等于是在他们碗里抢肉,还要盯着他们怎么吃!
抗议、质疑的奏疏雪片般飞向御案,理由无非是“李默年轻”、“不合规制”、“权责过重易生弊端”等等。
然而皇帝态度异常强硬,将所有反对意见一概驳回,强行推动了此事。太子一系官员见状,虽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反对,只能暗中咬牙切齿,筹划着如何在这新衙门里给李默使绊子,甚至找机会将他拉下马。九皇子一系则继续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李默无暇理会这些朝堂纷争,立刻走马上任。核查署草创,他直接从革新司调来几名精通算学、作风严谨的工匠和账房作为班底,又请赵汝成推荐了几名不得志却精通军械品鉴的老吏,雷厉风行地开始工作。
他第一把火,并未直接去翻陈年旧账,而是以“厘清现状、制定新规”为名,要求兵部武库司、户部度支司将近年来所有军械采购、粮饷拨付的档案副本送交核查署“备案学习”。
此举合情合理,对方虽万般不愿,却也无法明着抗命,只能拖延、搪塞,或者送来一些无关紧要的档案。
李默也不着急,耐心地整理、分析着这些零散的信息,同时开始起草详细的核查章程和标准,摆出一副真要长期扎根此地的架势。暗地里,他则指示韩震,将调查重点从危险的“通汇钱庄”和“永昌号”,转向这些官方档案的比对和核实,寻找其中的矛盾和漏洞。
就在李默忙于整合核查署,艰难地从官僚体系的指缝中抠取信息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一个雨夜,再次悄然到访积善堂。
来的竟是失踪许久的陆七!
他比上次更加憔悴消瘦,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兴奋。
“侯爷!晚生……晚生找到了!”陆七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块似铁非铁、似石非石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繁复古奥的图案,中心是一个“矩”字古篆,周围环绕着规、矩、准绳等工具纹样。令牌入手冰凉沉重,透着一种古老的气息。
“这是……?”李默目光一凝。
“矩子令!”陆七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激动,“‘天工苑’最高信物!晚生依照那位元老留下的隐秘线索,九死一生,才从苑内叛徒手中夺回此物!侯爷,得此令者,理论上便可号令‘天工苑’残留的、仍忠于墨家祖训的力量!”
李默接过那沉甸甸的令牌,心中波澜起伏。他没想到,陆七竟真能找回这传说中的东西。
“如今‘天工苑’内情况如何?”
“四分五裂!”陆七道,“执法堂一方势力最大,已彻底投靠了京城某位贵人(他暗示极可能是东宫),试图掌控所有技术力量为其所用。另一方则分散隐匿,仍在观望。有此令在,侯爷或可暗中联络那些仍怀初心的同门,收为己用!他们手中,或许掌握着更多不为人知的技术和……秘密。”
李默摩挲着冰凉的矩子令,眼中光芒闪烁。
这突如其来递到手中的力量,是机遇,还是更大的陷阱?
“天工苑”的残余力量,又会愿意听从这块令牌和一个外人的号令吗?
风雨之夜,旧的波澜未平,新的变数又已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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