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破硝烟与血腥交织的夜幕，将黑石镇战后满目疮痍的景象无情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破碎的寨门歪斜地敞开着，露出其后被烧毁的窝棚和遍地狼藉。焦黑的尸体、凝固的血液、散落的兵刃、燃烧未尽的黑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浓烈焦糊与血腥气味，共同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镇墙多处坍塌，工械坊的高炉化为一片冒着热气的废墟，残存的镇民们如同惊弓之鸟，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
他们赢了？他们竟然打退了官兵和炼坊护卫的联合进攻？甚至…击落了一个会飞的“仙人”？
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独臂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哨塔上那个依旧挺立的身影。林枫拄着长弓，脸色苍白如雪，左肩衣袍被鲜血浸透，呼吸略显急促，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锐利如初，正冷静地扫视着战场，评估着损失，搜寻着任何潜在的威胁。
“清点伤亡，抢救伤员，扑灭余火，回收一切可用物资。”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众人从呆滞中惊醒，“刘莽，带人警戒外围，防止敌军去而复返。徐文书，组织人手，立刻行动！”
“是！”徐还之和刘莽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后怕，嘶哑着应声，立刻带人行动起来。
镇子再次运转起来，却不再是战前的狂热，而是一种带着悲痛与疲惫的、机械般的效率。哭泣声、呻吟声、以及搬运尸体的沉重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林枫缓缓走下哨塔，每一步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方才那倾尽全力的一箭，几乎抽空了他凝聚的邪能内息，反噬之力让经脉隐隐作痛。但他不能倒下。
他首先来到高炉爆炸的核心区域。这里景象最为惨烈，巨大的炉体四分五裂，炽热的铁水凝固成狰狞的金属瘤，地面被炸出一个浅坑，周围散布着焦黑的残肢和破碎的兵器。那意外点燃的原始火药混合物，威力远超他的预期，也带来了惨重的附带伤亡——几名靠近的工械坊工匠和来不及撤退的卫戍队员不幸罹难。
林枫蹲下身，捻起一点爆炸残留的灰尽，仔细感知。成分粗糙，配比完全失控，威力却如此骇人…这危险的潘多拉魔盒，因意外而打开，未来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找…找到那个方士了吗？”他沉声问向正在清理战场的一名队员。
队员脸色发白地摇头：“没…没有…炸得太狠了，那边一堆焦尸…分不清了…”
林枫眉头紧锁。墨居仁生死不明，是最大的隐患。若死了，郡守府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活了…一个精通术法、且可能来自“鹰巢”或类似势力的敌人隐藏在暗处，威胁更大。
他压下思绪，走向寨门方向。赵县尉溃逃时丢弃的冲车和部分云梯散落一地，这些都是宝贵的战利品，稍加改造就能极大增强防御。
“林师！”徐还之踉跄着跑来，脸上沾满烟灰和泪痕，声音哽咽，“初步清点…战死…三十七人，重伤十九，轻伤无数…工械坊大半被毁，粮仓被飞溅的火星点燃，烧掉了近三成存粮…”
代价惨重。尤其是粮食的损失，雪上加霜。
林枫沉默片刻，道：“阵亡者，集中安葬，立碑记名，其家卷由公仓优先抚恤。伤者全力救治，所需药物不必节省。粮食…从今日起，全体口粮减半，优先保证伤患和劳力。”
徐还之重重点头，抹了把脸：“明白！我这就去办！”
“还有，”林枫叫住他，“组织人手，将敌军尸体拖到镇外远处集中焚烧深埋，以防疫病。所有缴获的兵甲装备，立刻回收熔炼，重铸为我们自己的武器！”
“是！”
林枫继续巡视。他看到刘莽正带着卫戍队员，咬牙切齿地从尸体上拔出箭矢，擦拭干净，小心回收。箭矢的制作极其耗费工时，每一支都弥足珍贵。
“干得好。”林枫走到刘莽身边。
刘莽独眼赤红，勐地站直：“林师！兄弟们没给您丢脸！就是…就是死得太多了…”这个悍匪出身的汉子，声音有些哽咽。
“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林枫拍了拍他的肩膀，“加紧修复寨墙，多设暗哨。接下来，不会有喘息的时间了。”
刘莽狠狠点头：“您放心！只要俺老刘还有一口气，绝不让狗娘养的再踏进一步！”
安抚完刘莽，林枫走向那片被邪能作物覆盖的试验田。值得庆幸的是，战场主要集中在镇口，试验田受损不大，那些生长迅速的变异作物在晨曦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勃勃生机。
林枫摘下一片叶子，指尖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冰冷能量。粮食危机迫在眉睫，这些作物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但…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忙碌的、面带菜色的镇民，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大规模食用这种作物的后果难以预料，但眼下已别无选择。
“徐文书。”林枫再次找到忙碌的徐还之，“从今日起，试验田作物加速收割，作为主要口粮分发。同时，扩大种植面积，优先种植生长周期最短的藤薯和块茎作物。”
徐还之面露忧色：“林师，这…这粮食真的没问题吗？我看那些牲畜吃了以后…”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林枫打断他，“优先保证活下去。密切观察食用者的身体状况，有任何异常，立刻报我。”
“是…”徐还之无奈应下。
接下来的几天，黑石镇在悲伤与疲惫中，开始了艰难的重建。林枫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工械坊的恢复和防御升级上。他利用缴获的冲车木材和铁件，设计了更复杂的寨门绞盘和了望塔。指挥镇民挖掘更深的地窖以储存粮食和躲避可能的空袭（墨居仁的飞行法器让他心生警惕）。同时，他开始尝试利用那意外爆炸的“成果”，在镇外险要处秘密布置最原始的、由火油、铁蒺藜和少量黑火药混合物构成的触发式陷阱。
然而，最大的挑战依旧是能源和资源。高炉被毁，炼铁能力大打折扣。煤炭再次告急。
林枫将目光再次投向了火石坡深处的地热。高炉的意外证明，地热能量远超预期，但直接利用风险太大。他需要更安全、更稳定的方式。
他带着几名工匠，再次来到那处地热异常区域。爆炸后，这里的地脉似乎更加活跃，蒸汽呲呲地从岩缝中冒出。
“在这里，向下打井，不用太深，但口径要扩大。”林枫指挥道，“用陶管嵌套加固井壁，顶部建造密闭石室，引入铜管…”他描述着一个简陋的地热蒸汽收集和疏导系统的构想，试图将狂暴的地热转化为稳定的动力源，用于驱动鼓风机甚至简单的机械。
这又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尝试。工匠们听得云里雾里，但出于对林枫的绝对信任，依旧埋头苦干。
与此同时，林枫每晚都会大量食用那些“能量块茎”，疯狂炼化其中能量，伤势和内息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甚至比战前更加强大精纯。那种冰冷的饱足感和力量提升的诱惑，几乎令人沉迷。但他始终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强行压制着随之滋长的、越来越强烈的掠夺与毁灭的欲望。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条危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十日后，派往郡城方向的夜鹞终于带回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林师！”夜鹞神色疲惫却带着兴奋，“郡城戒严还未解除，但气氛很奇怪！赵莽败退回城后，被郡守当庭斥责，夺了兵权，闭门思过！那个方士墨居仁…好像没死！有人看到他被抬进郡守府，重伤昏迷，但还活着！而且…郡守府对外宣称，黑石镇有‘妖人’作祟，勾结北蛮，已上报州府，请求派‘镇邪军’前来清剿！”
林枫心中勐地一沉。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墨居仁未死，郡守将事件定性为“妖人勾结北蛮”，这意味着下一次来的，将不再是散漫的县兵，而是北凉国专门处理邪异事件和边境叛乱的精锐——“镇邪军”！那将是真正的正规边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甚至可能配有对付修士和异术的专门手段！
黑石镇的时间，不多了。
“还有…”夜鹞压低声音，“…我回来时，在黑风道附近，发现了这个。”他递过来一块破碎的、边缘焦黑的黑色玉牌，上面刻着一个残缺的、扭曲的鹰徽图案。
林枫接过玉牌，入手冰凉，一股熟悉的、令人厌恶的邪异能量残留其上。
鹰巢！墨居仁果然与鹰巢有关！甚至可能就是“暗鸮”夏侯桀派来调查寒髓铁和邪能反应的人！
危机远超想象！不仅要面对北凉镇邪军，还可能引来鹰巢的顶尖高手！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般袭来。
林枫握紧那块破碎的玉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眼中冰蓝色的光芒却前所未有的炽盛。
没有退路了。
他转身，看向正在忙碌重建的镇民，看向那袅袅升起的炊烟（燃烧着劣质煤和柴草），看向工械坊重新点燃的、更加微弱的炉火。
必须更快！更强！在毁灭降临之前，将黑石镇真正打造成一个…足以抗衡风暴的堡垒！
“徐文书！刘莽！”他的声音冷冽如刀，传遍整个镇子，“所有人听着！我们的时间，只剩不到一个月！一个月内，我要看到新的寨墙比现在高一倍！我要看到工械坊产出足够的箭矢和刀剑！我要看到地里长出足够吃一年的粮食！做不到…”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惶恐而坚定的脸。
“…就是死！”
极限的压榨，再次开始。但这一次，绝望中孕育的不再是茫然，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疯狂的求生意志。
黑石镇，这台伤痕累累的机器，再次以更高的强度，轰鸣着运转起来。
而林枫，则带着那块破碎的鹰徽玉牌，独自走向火石坡地热井的深处。
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掌握那危险的地热，需要…直面那来自鹰巢的威胁。
深渊，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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