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堂侧厢，油灯被拨到最亮。几名须发皆白、曾经走南闯北的老者围着那张小小的绢帛和布条，眉头紧锁，低声争论。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汁、草药和老人身上特有的尘土气息。
柳娘子静立一旁，面沉如水，心中却如沸鼎。王虎按刀立于门侧，独眼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堂内每一丝声响。
“……这符号，老朽年轻时在西域行商，仿佛在某个小部落的祭祀壁画上见过一二，似是代表‘交易’或‘集会’…”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商人捻着胡须，不太确定地说。
“不对不对，你看这拐角，带钩，更像草原上狼族部落标记水源的暗号…”另一个曾当过边军驿卒的老人反驳。
“这‘灰烬’一词…发音古怪，不似蒙语，也不像女真话…倒有点像…更西边那些黄头毛的番僧念叨的经文里的词儿…”第三个见识最广、曾随商队到过极西之地的老者沉吟道，他指着布条末尾那个燃烧的灰尽图桉，“这个图，简单，但意思明确——毁灭后的新生？或是…隐秘的火种？”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综合来看，这符号和图桉指向一个与西域或更西方有关联的、带有秘密集会性质的势力，其名或代号可能与“灰烬”相关。
柳娘子默默听着，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想逐渐清晰。敢于对抗“鹰巢”，手段狠辣，身份神秘，又与西方有关…难道真是那些被“鹰巢”雇佣又或是与之有仇的“西方匠师”中的叛逃者？或是…与“鹰巢”同样神秘的另一股力量？
这时，负责东面警戒的哨兵头目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寨主，那些神秘人还在峭壁下，点起了一小堆篝火，似乎…在等待。我们按您的吩咐，没有攻击，但弟兄们都很紧张。”
等待…他们在等回应。
柳娘子目光再次落到那布条的灰尽图桉上。毁灭后的新生…隐秘的火种…这或许就是对方传递的态度。
赌，还是不赌？
她看了一眼内室方向，林枫依旧无声无息。黑风寨的残火，已不足以支撑到明天。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取纸笔来。”她吩咐道，随即看向那位见识最广的老者，“老先生，请您按照对这个符号和图桉的理解，用炭笔简单画一个类似的标记，旁边…也画上灰烬。”
老者依言而行，虽笔画生疏，但神韵略具。
柳娘子拿起这张粗糙的“回信”，走到箭失旁，将其仔细绑好。然后，她看向王虎和哨兵头目：“找最好的射手，把这支箭射到那堆篝火旁。记住，只射箭，不露面，不接触。射完后，立刻撤回第二道防线。”
“是！”哨兵头目领命而去。
王虎忍不住低声道：“寨主，这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柳娘子打断他，声音冰冷而坚定，“守是等死，这是唯一的变数。是毒药也得吞下去看看。王虎，你去准备一下，挑选二十名绝对可靠、身手最好的弟兄，随时待命。”
王虎独眼一瞪：“寨主您要？”
“如果对方真有诚意，下一步，可能就是见面。”柳娘子望向东面漆黑的夜空，“我不能把整个寨子的命运，寄托在一支箭上。必要时候，我亲自去。”
“不行！”王虎急道，“太危险了！让俺去！”
“你走了，寨墙谁守？”柳娘子反问，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命令。”
王虎张了张嘴，看着柳娘子决绝的眼神，最终把话咽了回去，重重一抱拳：“俺这就去准备！寨主…您千万小心！”
箭失带着微弱的破空声，消失在东面的黑暗中。整个黑风寨，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约莫半个时辰后，东面哨兵再次传来消息：篝火旁的神秘人捡起了箭失，看了片刻，然后…熄灭了篝火，身影消失在峭壁下的阴影中，再无动静。
没有进一步的信号，没有攻击，也没有接触。
他们走了？还是…在暗中观察？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反而更让人心焦。
柳娘子一夜未眠，守在忠义堂，时刻关注着东面的任何风吹草动。直到天光微亮，一名亲卫带着一身露水疾步进来，手中捧着一块用树皮包裹的东西。
“寨主！天快亮时，有东西从东面峭壁上用绳子吊下来！是…是一块肉干和这个！”亲卫将树皮包呈上。
柳娘子打开树皮，里面是一块风干的、不知何种动物的肉，以及一块打磨光滑的小木片。木片上，用炭笔画着三个简单的符号：第一个是昨日见过的“交易\/集会”符号，第二个是一个指向北方的箭头，第三个，则是一个弯月的图桉。
旁边，依旧有那个燃烧的灰尽标记。
“肉干…”柳娘子拿起那块肉，仔细闻了闻，并无异味，像是表明无毒的善意？“北方…弯月…”她沉吟着，“意思是…下次月圆之夜，在北面某处见面？”
对方接受了初步的接触，并约定了下一次会面的时间和方向！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但北面…那是“鹰巢”势力范围的方向！风险极大。
柳娘子握紧了木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这“灰烬”之约，是希望之火，还是通往陷阱的诱饵？
她走到窗边，望向渐渐亮起的天空。晨曦微露，照亮了寨墙上的累累伤痕和守军疲惫却依旧坚守的身影。
已经没有退路了。
“告诉王虎，挑选的人，加紧准备。”她声音平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另…把林枫队正也带上。老郎中，想办法用参汤吊住他的命，用担架抬着。”
亲卫愕然：“寨主，林队正他…”
“他必须去。”柳娘子回头，目光深邃，“如果这‘灰烬’真与那女细作有关，那么，见过那女细作最后一面、并带回关键物品的林枫，可能就是对方唯一愿意信任的‘凭证’。而且…”她顿了顿，“我总觉得，他和这一切，有着我们尚未知晓的关联。”
与其将他留在危在旦夕的寨子里，不如带在身边。或许，在关键时刻，他那顽强的生命力，能再次创造奇迹。
生存的机会，需要押上所有的筹码。
黑风寨的存续，系于这次北上的“灰烬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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