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寒风依旧刺骨，但北营的气氛却与往日死气沉沉的模样截然不同。
尽管伤员们的呻吟声仍不时响起，但一种压抑着的、躁动的生机在破屋内外蔓延。林枫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强忍着伤痛起身。他先将柳娘子所赠的“断水”短刀仔细绑在腿侧，藏于裤管之中。这柄利器，关键时刻或可保命，不宜轻易示人。
他召集了所有尚能行动的弟兄，算上轻伤员，也不过二十余人，站在屋前空地上。
林枫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缠着绷带、或面带疲惫，却眼神灼热的脸庞。
“瘦猴，山猫。”他点名。
“在！”两人立刻应声，瘦猴搀扶着腿伤未愈的山猫。
“你们带五个手脚利索的弟兄，立刻去寨中库房，凭寨主手令，领取应得的棉衣、粮食和伤药。钱先生若敢推诿克扣…”林枫眼神一寒，“不必与他冲突，直接回来报我。”
“是！”瘦猴大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以往他们去领东西，哪次不是受尽白眼、拿到最次等的货色？如今终于能挺直腰板了！
“其余人，打扫营房，烧热水，照顾重伤的弟兄。把我们北营的门脸，稍微立起来！”林枫沉声道。
众人轰然应诺，立刻行动起来。虽然人少，却透出一股久违的干劲。
安排完这些，林枫深吸一口气，朝着寨中那片鱼龙混杂的流民聚居区走去。自行招募人手，那里是最佳也是唯一的选择。
黑风寨并非只有战兵，更有大量被裹挟或逃难而来的老弱妇孺，以及依附山寨求存的闲汉、工匠、乃至逃犯。他们大多居住在寨子西南角的窝棚区，环境脏乱，秩序混乱，平日里是各营头目都不愿搭理的地方。
林枫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窝棚区的人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他这个虽然年轻但身着带血皮甲、腰佩兵刃的生面孔，纷纷畏惧地避开，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
林枫找了一处稍微开阔的空地，环视四周，运起一丝内息，朗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这片区域：
“北营招募新丁！凡年满十六，四肢健全，敢拼命的，皆可前来！”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人们面面相觑，却无人上前。北营？那不是寨里最穷最破、每次打仗都当炮灰的地方吗？去那里不是送死？
林枫早有所料，继续道：“入我北营，一日两餐，管饱！每月饷银，足额发放，绝不克扣！战死者，抚恤五两银，伤残者，营中养你后半生！”
“管饱？”、“足额饷银？”、“还有抚恤？”这些话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一圈涟漪。对于这些常年饥一顿饱一顿、命如草芥的人来说，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诱惑。
但诱惑越大，怀疑越深。
一个胆大的老乞丐颤巍巍地问：“这位…大人，此话当真？北营…何时有这等好事了？”
林枫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我乃北营新任代管队正，林枫！此言出自我口，便是军令！昨日一线天之战，我北营弟兄用命，搏来的便是这份前程！信我者，过来吃肉！不信者，继续在此捱饿等死！”
他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只见瘦猴、山猫等人带着几个弟兄，正吃力地抬着几筐黑面馍馍和一小桶寡淡的肉汤过来——这是他们刚从库房领来的第一批粮食，林枫让他们直接抬到了这里。
那实实在在的食物香气，瞬间击溃了最后一丝犹豫！
“我！我加入！”
“大人！算我一个！”
“俺有力气！俺能吃…但俺更能打！”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涌上前来，生怕慢了一步。瘦猴等人立刻维持秩序，大声呼喝着让他们排队。
林枫冷静地扫视着这些激动的人群，他需要的不是人多，而是敢战之心。他亲自站在队列前，目光如刀，逐一审视。
“你，过来，打我一拳。”他对一个身材粗壮、面露凶悍的汉子道。
那汉子一愣，随即低吼一声，一拳捣向林枫面门。林枫不闪不避，抬手轻易架住，感受了一下力道，点点头：“可。站右边。”
“你，为何想来？”他问一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股狠劲的年轻人。
“俺爹娘都饿死了，俺想吃饱，也想让害死俺爹娘的金狗和狗官死！”年轻人咬牙切齿道。
“好。站右边。”
也有人想蒙混过关，被林枫一眼识破，或体弱，或眼神闪烁心怀鬼胎，均被呵斥退开。
不多时，他便初步筛选出三十余人，虽面黄肌瘦，但底子不错，眼神里大多有股求生的狠劲。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哟，林队正好大的排场啊！这是要把寨里的流民都收到你北营门下？怎么，想当山大王了？”
林枫抬头，只见钱先生带着几个心腹，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他身后几人，眼神不善地打量着正在登记入册的新丁。
该来的果然来了。
林枫面色不变，淡淡道：“钱先生言重了。林某奉寨主之命，重建北营，补充人手，皆是按规矩办事。倒是钱先生日理万机，怎么有暇来这污秽之地？”
钱先生皮笑肉不笑：“老朽负责寨中钱粮人事，招募新丁这等大事，自然要过来看看，以免有人滥竽充数，或者…别有用心之人混入，坏了寨子规矩，林队正你说是不是？”
他话中有话，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几个新丁。
林枫心中冷笑，知道这老狐狸定会借安插眼线或挑拨离间来捣乱。
“钱先生考虑周全。”林枫不卑不亢，“不过寨主有令，北营招募一事，由我一力决断。这些人是否可用，林某自有分寸。不劳钱先生费心。”
钱先生脸色微微一沉，折扇一合：“林队正年轻气盛是好事，但也要懂得上下尊卑。这黑风寨，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黑风寨自然是寨主说了算。”林枫立刻顶了回去，寸步不让，“钱先生若对寨主之令有异议，不妨一起去忠义堂，当面请教？”
钱先生被噎得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随即又强笑道：“呵呵，林队正果然伶牙俐齿。好，好，你既然执意如此，那便好自为之吧！只望你莫要引狼入室，到时追悔莫及！”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身后一个心腹，在经过新丁队伍时，似乎不经意地朝其中两人使了个眼色。
这一切，尽数落在林枫眼中。他不动声色，心中已了然。
招募持续了半日，林枫最终留下了四十人，让瘦猴带回北营，先吃饱饭，再简单编伍。他深知，这些人现在还是一盘散沙，能否成军，还需严酷的操练和血火的考验。
返回北营的路上，林枫心情并未放松。钱先生的阻挠在意料之中，但他隐约觉得，寨中的暗流，远不止于此。柳娘子的重用，是赏识，或许…也是一种置于炭火之上的考验。
他摸了摸腿侧的“断水”短刀，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
刚回到北营门口，却见柳娘子的一名亲卫早已等候在此，神色凝重：“林队正，寨主急召！速去忠义堂！”
林枫心中一凛：“可知何事？”
亲卫压低声音：“巡山的弟兄，在后山发现了陌生脚印…不是官兵，像是北面的鞑子探子！”
林枫瞳孔骤缩。
麻烦，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那烫手的山芋，已经开始散发它的“热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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