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进货、估算损耗的活儿，李薇做得越来越顺手。那本格子笔记本上，稚嫩却工整的字迹与各种代替文字的简图交织，竟将餐馆琐碎的物资流动梳理得清清楚楚。张嫂嘴上不说，但偶尔对着账本时紧锁的眉头，确实舒展了些许。
这日午后，难得的清闲。阳光透过玻璃门，将前厅照得亮堂堂的。张嫂心情似乎不错，正拿着块软布，擦拭柜台角落里摆放着的一对仿青花瓷瓶——据说是她刚开店时，图便宜从某个“古玩市场”淘来的镇店之宝。
李薇拖完地，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对瓶子。她脚步顿住了。
在尚书府，即便她是不受宠的庶女，该有的眼界还是有的。府中库房、父亲书房、乃至嫡母房中，都不乏一些真正的古玩珍品，她虽不能近观，远远看着，那份历经岁月的沉静气韵却是记在了心里的。
而眼前这对瓶子……
胎体过于白皙均匀，釉面光亮得刺眼，上面描绘的缠枝莲纹饰，线条僵硬呆板，缺乏画笔应有的顿挫与灵气。最重要的是，瓶身毫无使用或岁月留下的温润痕迹，簇新得像是昨天才出炉。
“东家，”李薇忍不住开口，声音依旧轻轻的，“这瓶子……”
“嗯？怎么了？”张嫂头也没抬，继续擦拭着，“这可是好东西，仿乾隆年的，花了我好几百呢！”语气里带着点炫耀。
李薇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瓶底那方红色的印记，更是确认无疑。那印款字体软弱，结构松散，与她记忆中在父亲书房见过的、真正的官窑款识天差地别。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这……怕是新的。不是老物件。”
张嫂擦瓶子的手停住了，猛地抬起头，瞪着她：“你说什么？新的？你懂什么！卖给我的那人说了，这是高仿，跟真的差不多！”
李薇摇了摇头，她不懂得“高仿”具体何意，但知道真假之分。“真的青花，釉色沉静，画意自然，胎骨有旧气。这个……太亮了，画也僵。”她尽量用自己能组织的词汇解释，“底下的款，写得不对。”
张嫂将信将疑，放下瓶子，拿起手机开始翻找图片。她搜出几张博物馆藏的乾隆青花瓷瓶图片，对比着看。这一看，差距立刻明显起来。真品的釉色温润如玉，画面灵动有神，而她这对，在真品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廉价和虚假。
张嫂的脸色一点点垮了下来，懊恼地拍了下柜台：“妈的！又被坑了！我说怎么看着总觉得差点意思！”她看向李薇，眼神里充满了惊奇，“你这丫头，还懂这个？”
李薇垂下眼睫：“家里……以前有些旧东西，看过些。”
她没有多说，张嫂也只当她家里可能有点底子，后来败落了，便没再追问。但这件事，却在张嫂心里留下了更深的印象。这丫头，不光会算小账，眼光还挺毒。
几天后，张嫂一个开小超市的远房亲戚送来几张请柬，说是周末在文化街有个小型的“民间鉴宝交流会”，请了些本地藏友和一位从省城来的专家坐镇，让她去凑凑热闹。
张嫂本不想去，但想起李薇识破假瓶子的事，心里一动。周末上午，她硬拉着刚忙完早餐时段的李薇一起出了门。
“走，跟我去瞧瞧，看看有没有真宝贝，也让你这‘小火眼金睛’去亮亮相。”张嫂半开玩笑地说。
文化街比李薇平日里活动的区域要清雅许多，青石板路，仿古建筑，两旁店铺多是卖文房四宝、玉石印章、旧书杂项的。交流会在一个茶馆的二层举行，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长桌上摆放着各色“宝贝”，瓷器、玉器、铜钱、书画皆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逐一观看点评。
李薇跟在张嫂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这里的氛围，让她恍惚间有了一丝熟悉感，虽然具体物件与她所知的大周朝截然不同，但那种对古物、对传承的重视，却是相通的。
张嫂凑到人堆里看热闹，李薇则安静地在一旁观察。她看到有人拿着颜色鲜艳的“翡翠”手镯被专家指出是染色处理；有人捧着“明代”青花盘，被点出底足露胎处的现代工艺特征；还有人拿着一卷“古画”，墨色浮于纸面，毫无浸染岁月的沉着。
她看得仔细，心里默默印证着自己有限的认知。忽然，她的目光被长桌角落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锦盒，里面垫着黄绸，放着一块约莫婴儿巴掌大小、颜色暗沉、边缘有磕碰痕迹的玉佩。玉佩造型古朴，雕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似龙非龙、似兽非兽的蟠螭纹，玉质本身看起来也并不出奇，灰白中夹杂着些棉絮状的杂质，毫不起眼。
摊主是个穿着普通的中年男人，正有些沮丧地将锦盒从专家面前拿回来，显然没得到什么好评价。
李薇的心脏，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那玉佩的玉质，那雕工的线条韵味，尤其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与她记忆中，母亲留下的那支血玉簪，在某些特质上，竟有几分神似！那是一种超越了具体时代、具体工艺的，属于真正“古物”的魂魄。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张桌子，目光紧紧锁在那块蟠螭纹玉佩上。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牵引力，从那玉佩上传来，与她体内某种因穿越而残留的、微弱的悸动，产生了共鸣。
这东西……绝不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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