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唯有窗外偶尔几声残存的蝉鸣和蛙声，更衬得禅院幽深。云昭翎带着一身疲惫和思绪，轻轻推开禅房的木门。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微弱。她刚反手合上门，正准备唤秋实，却猛地发现——床榻之上，除了已然睡下的秋实，竟然还大喇喇地斜倚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勾勒出纤细却有力的曲线，脸上带着几分戏谑慵懒的笑容，正不是九香是谁？她甚至还自来熟地拿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着风，仿佛这里是她自己的地盘。
九香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甚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沙哑：“哎呀，放心啦！那些暗地里的眼睛，眼珠子都快黏在你和那位秦大人身上了，谁有闲工夫管我这只不起眼的‘夜猫子’从哪里溜达进来？”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压低声音笑道，“再说了，姐姐我的轻功和隐匿功夫，你还不放心？保证神不知鬼不觉，连只蚊子都没惊动。”
她眨眨眼，带着几分狡黠：“主要是这夏夜的蚊子也太烦人了，在外头蹲着喂虫子，不如进来跟你挤挤，还能说说话。秋实姑娘都不介意呢。”她指了指旁边已然呼吸均匀的秋实，还不是她看秋实今天累坏了，给她闻了安睡香！
云昭翎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确实，以九香的本事，若非她自愿，寻常人想发现她踪迹也难。她走到床边，褪下外衫，感受到屋内比外面稍好些，但仍显闷热的气息，也理解九香的“抱怨”。
“辛苦你了，”云昭翎轻声道，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这般天气，让你在外隐匿守护。”
“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九香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往里挪了挪，给她让出更多位置。
两人并肩躺下，床榻并不宽敞，肌肤相贴，能感受到彼此身上微热的温度和轻微的汗意。蚊帐放下，形成了一个私密的小空间，油灯的光晕透过帐子变得朦胧而柔和。
寂静了片刻，九香侧过身，支着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云昭翎平静的侧脸，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惑：“昭翎，”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心疼，“有件事，我憋了半天了，还是想问你。”
“嗯？”云昭翎也侧过头，对上她的目光。
“今天……你为什么要救那位侍郎夫人？”九香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你明明知道，她身份敏感，牵扯甚大。你更知道，你自己……刚刚从那等污蔑和绝望里挣扎出来，好不容易才喘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不好吗？为什么还要主动去惹这麻烦？甚至不惜可能暴露你的医术和……特殊之处？”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更深的意味：“你忘了当初云菲姌是怎么用那些龌龊手段害你的吗？这世道，人心险恶，恩将仇报的事还少吗？你就不怕……救了一条蛇，反被咬一口？”
云昭翎静静地听着，帐内昏暗的光线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似乎透过帐顶，看向了更远的虚空。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清晰的坚定：
“我记得，当然记得。”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涩意，“那些绝望、痛苦、被所有人抛弃唾弃的滋味，我此生难忘。”
“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静而有力，“害我的是云菲姌，是那些心术不正之人。与今天这位奄奄一息的夫人何干？与需要救治的病患何干？”
她转过头，看向九香，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眸却显得格外清亮：“我遭遇过黑暗，便更要珍惜每一分能够抓住的光亮。我深知被毒药折磨的痛苦，便更无法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在我面前被同样的方式吞噬而无动于衷。”
“医术，”她轻轻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双手今日刚将一个人从鬼门关拉回，“它或许曾被用来害人，但它本身应该是用来救人的。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是冷家传承的东西，它不该因为我的遭遇，就蒙上畏惧和冷漠的尘埃。”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若因惧怕可能的麻烦和危险，就见死不救，那我与当初那些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之人，又有何区别？我经历的苦难，不是为了让我变得冷漠，而是为了让我更懂得……生命的重量。”
她顿了顿，最后轻声道：“至于是否会被反咬一口……那是后话。至少此刻，我问心无愧。”
九香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说话。她看着云昭翎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柔韧而坚定的脸庞，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孩与寻常闺阁女子的不同之处。她心底那片因为江湖历练而变得有些冷硬的地方，似乎被这番话语轻轻触动了。
她伸出手，轻轻握了握云昭翎微凉的手指，一切尽在不言中。今日也是累了，两人说了一会话，渐渐进入朦胧的睡意里！
禅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的夏夜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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