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处,一处隐蔽的洞穴。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季长歌茫然的脸。
“给……你的伤……”他将一株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止血草递给苏沐晴,动作有些迟疑。苏沐晴接过,紫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三次递给她同样的灵草,每一次的眼神都比上一次更陌生。
“季长歌?”她轻声呼唤,试图抓住那正在滑落的熟悉感。
他抬起头,眼神有瞬间的聚焦:“沐……?”话音卡住,眉头紧锁,仿佛在迷雾中搜寻一个模糊的影子,“……姑娘?我们……是否在哪见过?”
“轰——!”
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苏沐晴的心脏。比伤势更痛的是这种缓慢的、无可挽回的失去。逆轮之钟的代价显现了——它没有直接夺走他的生命,却在一点点抹消他存在的痕迹,最先被冲刷掉的,就是那些最珍贵的记忆纽带。每一次微小的倒流,都在将他推向遗忘的深渊。
他记得剑法,记得仇敌,记得要战斗,却开始忘记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深夜,季长歌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他看着身旁蜷缩着休息的苏沐晴,眼神里只有纯粹的警惕和疑惑,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仿佛在审视一个潜在的威胁。苏沐晴在睡梦中蹙眉,眼角滑落一滴泪,灼烫在心口的焦痕上。
“这样下去,你我皆会湮灭于时序乱流之中。”晦月剑主的声音在季长歌那片混沌的识海中响起,不再是以往的嘲弄或疯狂,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和……诱惑。
一道银色的虚影在季长歌混乱的意念中凝聚,那是晦月剑灵残存意识的显化,面容与季长歌有七分相似,却更显妖异冰冷。
“感受这崩坏吗?”晦月的声音如同毒蛇低语,“记忆是沙,意识是舟,时序之海正在吞没你的沙舟。但我不同,‘我’本就是逆道而生,时序的乱流于我,反而如同补品。”
季长歌的残存意志沉默地抵抗着。
“融合。”晦月吐出核心提议,“放弃你这具躯壳那可怜的主导权,让我来执掌。我的本质可以稳定这时序的侵蚀,甚至能更有效地运用你胸口那点新生的、混乱的力量。你可以存活下来,作为‘我’的一部分,见证终局。否则……”
晦月的虚影抬手,映照出季长歌彻底遗忘后,如行尸走肉般徘徊,最终被青阳子轻易捕获吞噬的可怖未来。
“否则,你连作为‘工具’的价值都会失去。而她……”虚影指向识海外苏沐晴的方向,“下场只会更凄惨。融合,是唯一生路。只是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代价,就是“季长歌”这个独立意识的消亡,成为晦月的一部分养料。
诱惑与恐惧交织,如同藤蔓缠绕心脏。生存的本能嘶吼着同意,而残存的、关于“季长歌”的一切却在绝望地呐喊拒绝。
就在季长歌的意识在晦月的低语中逐渐摇摆,即将滑向那黑暗的协议时,怀中那半枚属于楚清瑶的天枢星核碎片,突然散发出微弱的、却异常执着的银辉。
一段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意念,强行穿透了时空和神魂的双重阻碍,撞入季长歌的识海:
“坚持……住……别信……他……”
“魔教……黑煞堂……定魂……珠……”
“旧部……信物……崖底……黑松……”
是楚清瑶!她竟不惜冒着被天枢星核彻底同化的风险,强行分离出一缕残魂意念,沟通了当年她叛出魔教时,暗中埋下的一支伏兵——黑煞堂。此堂口虽属魔教,却因受过楚清瑶大恩,且极度厌恶玄天宗伪善做派,一直潜伏独立。
紧接着,一道模糊的影像传来:一处隐蔽的崖底,一棵扭曲的黑松旁,藏着一个小小的储物法器,里面有一枚鸽卵大小、散发着柔和稳固光晕的珠子——定魂珠。此物能暂时稳固神魂,对抗外在侵蚀,或许能缓解逆轮之钟带来的失忆。
没有丝毫犹豫,季长歌(或者说,是“季长歌”那部分尚未完全湮灭的求生本能)猛地站起身,朝着影像所示的方向疾驰而去。晦月在他识海中发出不满的冷哼,却并未强行阻止,似乎也想看看这垂死挣扎能有何结果。
凭借残存的记忆和模糊的指引,季长歌终于在悬崖底找到了那棵标志性的黑松,取得了那枚触手冰凉、却能感到内部温暖流动的定魂珠。
然而,就在他握住定魂珠的瞬间,珠子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追踪禁制也被触发了!
季长歌急速返回山洞,将定魂珠塞入苏沐晴手中。珠子柔和的光晕散发开来,苏沐晴只觉得神魂一清,连心口茉莉火种的躁动都似乎被稍稍抚平。她立刻引导这股力量,试图照向季长歌的眉心。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洞外,凌厉的破空声骤然而至!数名气息阴冷的修士已然降临,正是黑煞堂的追兵——他们并非全是真心救援,其中混有早已被青阳子暗中收买或控制的叛徒!
“叛徒楚清瑶的余孽!交出定魂珠和星核碎片!”
一场恶战瞬间爆发。季长歌虽记忆混乱,剑术本能仍在,逆魔之气与微弱星辉交织,剑光凌厉无匹。苏沐晴强撑病体,以微弱的朱雀火辅助。
混战中,一名敌人阴险地偷袭苏沐晴后背。季长歌下意识地猛地将她推开,自己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击,一口鲜血喷出,恰好溅落在定魂珠上。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定魂珠上,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痕!
虽然击退了这批追兵,但最大的希望——定魂珠已然受损。其效力大打折扣,只能极为勉强地延缓记忆流失的速度,如同杯水车薪。
季长歌看着珠子上那道裂痕,又看向因强行运功而脸色惨白、气息奄奄的苏沐晴,最后感受着自己识海中那片越来越大的空白和晦月那越来越清晰的诱惑低语。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最后一丝侥幸。
他握着那枚出现裂痕的定魂珠,走到虚弱的苏沐晴面前。篝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脸上表情明暗不定。
他看了她很久,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挣扎,最终沉淀为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这个,”他将定魂珠轻轻放在她掌心,合上她的手指,动作甚至带着一种陌生的温柔,“给你。它……对你有用。”
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最终放弃,只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说:
“我会解决麻烦。”
说完,他毅然转身,走向山洞外漆黑的夜色。背影决绝,仿佛一去不返。
苏沐晴握着那枚残留着他血迹和温度的裂珠,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知道他最后的清醒里记住了多少,又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但她知道,那个熟悉的季长歌,正在加速离去。
山洞外,季长歌立于冷月之下,对着空寂的夜色,也是对自己识海里的那个存在,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刹那间,他眼底最后一点属于“季长歌”的温情与挣扎彻底湮灭,被纯粹的、冰冷的、癫狂而强大的银芒所取代。
“晦月,”他(它)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骨骼错位的轻响,嘴角勾起一抹邪异的弧度,“如你所愿。”
融合,开始了。最后的抉择已然做出,只为换取一线虚无缥缈的、染血的生机。真正的“季长歌”沉寂下去,而“晦月剑主”,正式接管了这具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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