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亭亮出底牌之后，谢清晏与萧逐渊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阶段。不再是单纯的互相利用与试探，而是在清晰认知了彼此獠牙之后的、更为审慎也更为牢固的共生。下一步，剑指首辅韩德远，这需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紧密无间的配合。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碧波湖上，那艘熟悉的靖王画舫再次悄然启航，却未驶向喧嚣处，而是在湖心最开阔、四望无依的水域静静停泊。月上中天，清辉洒落，将船身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
舫内，不设丝竹，不置歌舞，只有一张小几，两盏清茶，以及三杯刚刚斟满的、色泽清冽的薄酒。萧逐渊与谢清晏对坐，墨七与墨九皆守在舫外，确保无人能窥听。
“底牌既明，前路已定。然同盟行事，需有章法，以免日后龃龉，反目成仇。”萧逐渊执起一杯酒，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深，“今夜月色尚佳，不妨以此三杯薄酒，约法三章，以为你我盟约之基石。谢姑娘意下如何？”
谢清晏看着他手中那杯微微晃动的酒液，心知这是将同盟关系制度化、清晰化的必要一步。她颔首：“殿下请讲。”
萧逐渊将第一杯酒推向她面前，声音平稳而清晰：“**第一盏，互通生死，不涉家人。**”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即日起，你我之间，情报需尽可能共享，危难时需竭力相助，此谓‘互通生死’。然，无论日后局势如何变化，争斗如何激烈，不得以对方家族亲眷为质、为饵、为挟，祸不及父母妻儿，此谓‘不涉家人’。此为底线，可能守？”
谢清晏心中微震。这一条，与其说是盟约，不如说是给她，也是给他自己的一道护身符。他们行走在刀尖之上，最怕的便是被人拿住软肋。尤其是她，谢家满门便是她最大的逆鳞。萧逐渊提出此条，显露出一种罕见的、近乎冷酷的“规矩”，却也奇异地让人安心。
“可。”她没有任何犹豫，执起那第一杯酒，“祸不及家人，此誓，天地共鉴。”
两人举杯，遥遥一敬，各自饮尽。清冽的酒液滑入喉间，带着一丝决然的凉意。
萧逐渊执起第二杯酒，再次推至她面前：“**第二盏，共击户部贪腐，利益均分。**”他眼中闪过算计的精光，“韩德远根基，半在朝堂党羽，半在户部钱粮。欲动其根本，必先断其财路。接下来，你我联手，彻查户部亏空、贪墨、以及与韩党关联的非法钱粮往来，所得账目、证据共享，所获赃银、产业，无论明暗，五五均分。以此为刃，先削其羽翼，可能行？”
这一条，直指核心利益，也是他们之前合作模式的延续与深化。联手刮分韩德远的财富根基，既能削弱敌人，又能壮大自身，是眼下最务实、最有效的策略。
“可。”谢清晏执起第二杯酒，“户部之财，你我共取，五五均分，各不相欺。”
第二杯酒，再次饮尽。同盟的目标，变得更加具体而危险。
萧逐渊执起了第三杯酒，也是最后一杯。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推出，而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变得极为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与……一丝几不可察的晦暗。
“至于这第三盏……”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前两次更低沉了几分，“需约定了那‘万一’之事。”
他抬起眸，目光如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住谢清晏：“**第三盏，若有一日，你我立场相悖，不得不兵戎相见，沙场对决……我让你三子。**”
让你三子！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舫内！
不是让步，不是妥协，而是直接让出先手优势！在可能决定生死、决定天下归属的终极对决中，让三子！这已不是简单的同盟条款，这近乎是一种……承诺，一种带着极度自信与某种难以言喻情感的、近乎疯狂的让步！
谢清晏瞳孔骤然收缩，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戏谑或算计，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坦然与决绝。
“为何？”她声音微涩。她不需要他让，她有信心与任何人公平对决。
萧逐渊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避开了她的问题，反而说道：“这三盏誓约，前两条是为当下，为利益。这第三条，是为那不可知的未来，为你我……留一线余地，亦或是，一个体面的终结。”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喟叹，“谢清晏，接不接受？”
月光透过舫窗，洒在两人之间，将那第三杯酒照得晶莹剔透。
谢清晏看着他，看了很久。她明白，这“让三子”绝非示弱，而是他权衡之后，给出的一个既能维持他骄傲、又隐含某种她尚未完全参透意图的条件。或许是为了还那未清的“命债”，或许是因为那半枚虎符的人情，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最终，她缓缓伸出手，执起了那第三杯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好。”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若真有兵戎相见之日，我……受你三子！”
三盏酒约，就此立定。
萧逐渊看着她执杯的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亦执起自己面前那杯作为见证的清茶，以茶代酒。
“击掌为誓。”
两人同时抬手，隔着那张小几，手掌在空中重重相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舫内回荡。
就在双掌即将分开的刹那，萧逐渊的指尖却极其自然地、若有若无地擦过了谢清晏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不久前处理军务时被纸张划破尚未完全愈合的浅痕，被他指尖的温度一烫，竟隐隐又渗出一丝极淡的血色。
萧逐渊的指腹沾染了那一点微不可查的血迹，他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又抬眸看向她，月色在他眼中流转，氤氲出一种危险而迷人的雾气。
他忽然低笑了一声，声音喑哑，带着一种近乎诅咒般的温柔与警告，唤出了她几乎无人知晓的、母亲为她取的表字：
“**谢揽月……**” 他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意味，“……你最好，别让我真的爱上你。”
他顿了顿，目光锁住她骤然一凝的眸子，指尖那抹淡红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否则……那三子，我怕是真的……让不起了。”
话音落下，舫内一片死寂。只有湖风拂过舫窗，带来细微的呜咽声。
谢清晏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野心，有算计，有警告，还有那一丝她不愿去深究的、名为“可能”的危险火苗。
她猛地将第三杯酒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也压下心头那瞬间翻涌的惊涛骇浪。
“殿下多虑了。”她放下酒杯，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盟约既定，还是谈谈，如何动户部那条老狐狸吧。”
她转身，不再看他，面向舫窗外那轮冰冷的满月。
萧逐渊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背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
三盏誓约，击掌为盟。未来的路，似乎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扑朔迷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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