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冰屑，在一条隐蔽的冰缝深处呜咽。
花满盈半拖半抱着陶砚辞，踉跄地跌入这处勉强能遮挡风雪的狭小空间。她原本妩媚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汗水和冰霜糊花，衣衫多处破损，露出下面被冻得青紫的肌肤，呼吸急促，灵力消耗巨大。
被她放下的陶砚辞情况更糟。他瘫软在冰冷的岩壁上，面如金纸，胸口那道被刘来寂灭剑意留下的伤口依旧散发着不祥的乌光，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流云剑气几乎被彻底打散，道基崩毁带来的反噬让他五脏六腑都如同移位，连保持清醒都极为困难。他偶尔从昏迷中惊醒，眼神涣散，充满了失败者的屈辱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咳……咳咳……”陶砚辞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呕出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气息愈发微弱。
花满盈看着他那副凄惨的模样，眼中最初闪过的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与恼怒。废物！真是废物！集合两人之力，布下杀局，竟被那刘来反杀至如此境地，连累她也如丧家之犬般逃窜。
她本能地想掏出疗伤丹药，但手指触及冰凉的玉瓶时，却又顿住了。
现在，正是摆脱这个累赘的最好时机。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陶砚辞已废，流云剑宗真传的身份已成过往，带着他，只能是拖累，甚至可能被流云剑宗或刀阁的人追上，引火烧身。合欢宗出身的她，最擅长的便是审时度势，及时切割。
她看着陶砚辞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那双曾经充满算计与野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死灰一片。
就在她指尖微微用力，准备收回丹药，甚至考虑是否要“帮”他彻底解脱，以绝后患时——
陶砚辞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满盈……别……别丢下我……”
那声音里，褪去了所有往日的虚伪与高傲，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眼前之人唯一的、卑微的乞求。
花满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
她想起了之前。想起两人在流云剑宗内，如何暗中勾结，各取所需；想起在冰渊之中，如何联手布局，算计刘来与云疏；想起在碎星湖畔，他虽惊慌，却依旧挡在她身前，试图抵挡刘来那石破天惊的一剑……尽管那抵挡如同螳臂当车。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利用，充满了算计与阴谋。她欣赏他的野心和狠辣，他贪图她的美色与合欢宗的秘术支持。感情？那是最廉价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可是……
看着他如今这副毫无威胁、只能依靠她的脆弱模样，花满盈发现，自己心中那纯粹的利用与抛弃的念头，竟有些动摇了。
是因为同病相怜？都是刘来手下惨败的逃亡者？
还是因为……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盟友”，哪怕这个盟友如今已成拖累？
或者，是在这绝境之中，人性中那点未曾完全泯灭的、对“同伴”的依赖在作祟？
“闭嘴！省点力气！”花满盈语气依旧凶狠，带着不耐烦，但她掏出的丹药，却不再是犹豫，而是直接塞入了陶砚辞口中。同时，她运转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渡入他体内，帮助化开药力，护住他濒临崩溃的心脉。
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但那份确确实实的“援手”，让陶砚辞死灰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求生光芒。
丹药入腹，温和的药力散开，暂时压制了伤势的恶化。陶砚辞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靠在冰壁上，看着花满盈忙碌地检查着冰缝入口，布下几道简陋的预警禁制，那专注而带着疲惫的侧脸，在冰缝透进的微光下，竟有种不同于往日妩媚的、别样的坚韧。
他忽然发现，褪去了合欢宗那层蛊惑人心的外衣，此刻不施粉黛、衣衫狼狈的花满盈，似乎……更真实一些。
“……谢谢。”他声音沙哑地道，这是发自内心的。在所有人都可能抛弃他的时候，至少……她还没有。
花满盈布完禁制，转过身，对上他复杂的目光，冷哼一声：“别谢得太早。你的伤势极重，道基已毁，寻常丹药最多吊住你的命。想恢复，难如登天。”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我们现在是真正的难兄难弟了，能不能活着离开北域都是问题。”
陶砚辞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花满盈在他身边坐下，抱紧双臂抵御寒意，“还是想想怎么活下去吧。刘来得了大机缘，实力今非昔比，流云剑宗和刀阁恐怕也不会放过我们……”
绝境，最能剥去人与人之间的伪装。
没有了宗门的庇护，没有了值得炫耀的修为，没有了勾心斗角的资本，只剩下两个伤痕累累、前路迷茫的灵魂，在这冰渊绝地之中，相互依偎，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温暖。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在这狭小的冰缝中艰难求生。
花满盈负责外出寻找一些稀少的、未被魔气污染的冰苔和雪水，偶尔能猎到一两只弱小的雪鼠。她将大部分食物给了伤势更重的陶砚辞，自己则靠着微薄的灵力硬抗。
陶砚辞则努力调动残存的神魂之力，凭借对流云剑宗和北域势力分布的了解，分析着可能的逃生路线，以及如何避开追捕。他虽然修为尽废，但脑子还在。
夜里，冰缝寒冷刺骨。两人不得不紧紧靠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和微弱的灵力护罩抵御严寒。开始时还带着尴尬与戒备，但随着生存的压力越来越大，这点身体接触反而成了唯一能感受到的慰藉。
一次，花满盈外出寻找食物时，意外遭遇了一小股巡逻的刀阁低阶弟子。她拼着受伤，动用了一种损伤元气的秘法才勉强摆脱，逃回冰缝时，已是强弩之末，肩头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陶砚辞看着她苍白着脸，咬着牙自己处理伤口，那鲜血淋漓的模样，让他心中某处被狠狠触动。他挣扎着挪过去，用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襟内衬，笨拙地帮她擦拭血迹，包扎伤口。
“别……别碰，脏……”花满盈想推开他，却没什么力气。
“闭嘴。”陶砚辞低吼一声，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许。
处理完伤口，两人靠坐在冰壁下，分享着最后一点雪水。
“我们……还能逃出去吗？”花满盈望着冰缝外无尽的黑暗，第一次流露出迷茫与脆弱。
陶砚辞看着她的侧脸，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不知道。”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异样的坚定，“但如果……如果能逃出去，我陶砚辞……绝不会再让你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
花满盈猛地转头看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戏谑或算计，但看到的，却是一种她从未在陶砚辞眼中见过的、混杂着愧疚、决绝，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愣住了。
冰缝中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寒风在外呜咽。
过了许久，花满盈才轻轻“嗯”了一声，将头慢慢靠在了陶砚辞那不算宽阔、甚至有些冰冷的肩膀上。
陶砚辞身体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没有推开。
两颗在阴谋与绝境中浸泡已久、早已冰冷坚硬的心，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丝诡异的共鸣与依靠。那源于“密谋”的同盟，在血与火的考验、在生与死的边缘，悄然变质，孕育出了一种扭曲而坚韧的、名为“爱情”的毒蕊。
这爱情，并不纯粹，掺杂着太多现实与不堪，但它确实在发生，并将在未来，成为影响局势的一个重要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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