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日常所居的立政殿位于前宫东部,和两仪殿隔着万春殿和两道门。
甘露门后都是妃嫔皇子公主所居,甘露殿位于甘露门之北,往昔为李渊所住。
而皇城西侧,是偌大掖庭。
这是个总称。
其中住着大部分宫人,内侍省在其中,宫中的劳役苦役亦在。
对被牵连的犯官家属女眷,没入掖庭的意思,即是成为奴婢,在掖庭里劳作任人驱使。
另一部分来源,是不少被废黜被罚的嫔妃贵人,比如今时今日的明洛,从前的宋昭仪。
她此番前来并未带芳草,随着内侍只身一人离开立政殿,稳步往淑景殿走去,只是越是临近住了三年有余的‘家’,内心的仓皇还是压制不住地漫开来,以至于她踉跄了下。
明洛一言不发地站在庭院的紫藤架旁,端详着小小的蔬菜地,圈起来的竹篱笆,一缸缸种着睡莲养着金鱼的青花大缸,眼神往廊下看去,是一只只养着的红嘴相思鸟,毛色鲜亮滑溜,好不可人。
“阿姨!”
溪娘的声音永远充满活力。
说白了,即便知道溪娘对她依赖甚终,但确切来说,是自己更离不开她的欢声笑语。
“溪娘,今天可能要住立政殿了,晚上阿阙陪着你睡好不好?”明洛不敢在孩子面前露出一点异样。
“嗯。不过明日午时,阿姨要来接溪娘,行不行?”溪娘不排斥去立政殿睡,那里有耶耶阿姐阿兄,她也是喜欢的。
“阿姨尽量。”
明洛不忍心骗她,但又不得不骗。
她一蹲下身,想要和溪娘解释自己犯了错,往后不方便和她见面时,已经能走的李余迈着小腿,在乳母的亦步亦趋下摇摇摆摆过来了。
“妈妈。”
李余最先会叫的是耶耶,然后就是妈妈。
自然是明洛教的。
“嗯。”
他举着一朵狗尾巴草,笑得口水在唇边流下,十分兴奋活泼。今早上又在庭院里胡闹了一会儿,裤脚衣裳处皆是脏污,那乳母不住地打量明洛的面色,生怕她怪罪。
“梁氏。”
乳母吓得直接跪了。
“无妨,你先起身。”明洛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今日后,你带其余几个伺候李余的宫人去凝云阁,照顾十四皇子的日常起居,小事你做主,大事问淑妃。我别无所求,他好生长大便是。”
此言一出,别说乳母,就是一旁的芳草都听呆了。
“是娘娘……这……奴晓得,奴一定会照顾好十四皇子。”乳母本能地啊了声,惶然而忧虑道。
“你莫担心,你还是十四皇子的乳母。我往后不再是昭仪。”这一刻,明洛心里不是没有悔意。
但她不能继续欺骗下去。
该说清楚就该说清。
秋风习习,秋阳明灿如金,可寒意如一层冰冷的羽衣披覆于明洛身上,她该想想日后了。
是时候检验这三年她收买的人心成果了。
能靠得住的有一成吗?
又有多少人会来落井下石?
她能撑住吗?
左右旨意未下,她便心平气和地陪着两个孩子在殿内一道用膳,饭菜和往日大差不差,色香味俱全,算上李余吃的宝宝饭,她偏爱的辣菜,共计十来道。
甚至有一道十分难做的消灵炙。
该说不说,宫里是消息流窜最快的地方,不存在说膳房或者尚食局无知无觉。
不过是不敢做得太丑陋。
皇子公主也要吃呢。
她慢条斯理细细吃着,含笑看着拿着宝宝勺吃得乱七八糟的李余,三岁前的孩子几乎没有记忆。
她很想做一个负责的母亲,陪伴孩子好好长大,但生而为人,总是得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那些善待她的人。
不可以再欺骗李二了。
她不会再生。
“芳草,其余人都可以有去处,唯独你不行,是我对不住你。”饭毕,明洛转身看向坐立不安的芳草。
芳草得了这句恨不得直接跪下,她心里早辗转过许多念想,当即含泪:“娘娘,真的没有余地了吗?掖庭……”
“不要怕。我自那里来。”
明洛温声细语,口吻里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贴身衣物都收拾好,至于值钱的首饰……挑小的不起眼的带,有些个步摇臂钏,太重,没必要。”
原本这些东西也是李二赏的,她存了一些容易变现的,其余都登记造册入了库。
芳草连连颔首:“奴知道。”
御前的效率从来惊人,不过踏足淑景殿的还是熟人,那位最早察觉到一点猫腻的白内侍。
他眸色复杂,有着内侍不该有的困惑和不解,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立在临镜而照的明洛身后。
“宋医师。按陛下的旨意,往后掖庭的医务,都交予你了。”白内侍改了称呼。
“有劳白先生帮着安顿公主和余余了。”她多年积攒,便是为了此刻能够有余钱打赏。
说到底,李二没做得太绝。
她甚至觉得这份差事不错,能够恰到好处发挥她的效用。
不算白吃饭。
“奴的分内事而已。”白内侍收了沉甸甸的荷包,这位的骤然失宠,在宫里激起千层浪。
好些人明里暗里地来立政殿打听,但不管是他还是旁人,凡是知道个一鳞半爪的,统统守口如瓶,一字不敢透露。
太伤陛下的自尊了。
说出去打的是陛下的脸。
“劳烦您老走一遭。”明洛回望了眼因没有一双儿女沉寂下来的殿内,未合上的镂花长窗下秋风徐徐扑进,微微蕴凉,卷着一缕缕花叶即将凋零的颓败气息,一如她的境遇。
“宋医师客气。”
白内侍来此自不是与她客套,而是督促着她赶紧动身,旨意既下,他可得回去复命。
天晓得陛下是个什么态度。
淑景殿中的宫人被撤去了大半,连香炉里的香烟冷了,也没有人再来更换。只剩下一把冰冷的死灰,如同明洛的心一般,散碎成齑粉,不知哪一阵风来,就散得不见踪影了。
但好歹她仍拥有自己。
她看着非得留下的辛子,长长叹了口气,看向白内侍:“不知掖庭处,可方便他随在我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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