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一色的紫檀木坐榻桌案，并一架雕花海棠刺绣屏风，侧边有五足银香炉，袅袅升起异邦的乌沉香，满室充斥着厚郁的芬芳，沉沉披拂在每个人的身上。
明洛几乎正襟危坐，静静等待许敬宗的发言。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主家之位，许敬宗直言不讳道：“听闻博士为我家小辈出谋划策了许多新奇的点子？”
出谋划策四个字让明洛本能地对许敬宗有了好感，想也知道，能在李治手下混个奸名，大大证明了本身才干能力的毋庸置疑。
自古以来，奸臣普遍是能臣。
“不敢当。”
明洛抿了抿唇，依旧如故。
“博士太谦虚了，我家后辈进言后有幸直接面了圣，虽未加官进爵，但已是截然不同了。”
尤其有许敬宗这位同族高官在，何愁今后没有前途？出身大族的人最在意机缘。
“不过大多赞誉功劳，都被犹子的上官拿走了，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犹子，本意指的是兄弟的儿子，谓如同儿子，指侄子或侄女。）
明洛默默点头。
“许某听闻此事，自然叫来犹子询问，他平素才干一般，着实不像是出奇之人。本以为他招募了得力的僚佐宾客，谁料是与宋博士之前在金部相识，结了善缘所致。”
许敬宗谈吐清晰，神态从容，让明洛一时三刻猜不出他究竟意欲何为。
不是问罪就好。
明洛笑得腼腆，全无和许主事相谈时的落落大方，滔滔不绝。
这让对明洛十分推崇的许营德倍感奇怪，分明之前交谈时，她眉目间的神采飞扬满得要溢出来。
“学士过誉了，不过些许微末心思，不值一提。”明洛指尖微凉，她总是活得这样拧巴。
“今日许某前来，是有意为犹子……”许敬宗嘴角含着礼貌的笑，刚欲说出来意，却被许营德出言打断。
“叔父！”许营德惊得出了一身汗，不顾尊卑长幼，制止了叔父的冒昧之言。
他哪里对宋博士有这个意思？
虽然人生得花容月貌，但叔父怎么就不知道人早和秦王有过……这会已经天子了。
“嗯？”许敬宗这方面的消息有点落伍，主要是他没在军中厮混过，也没厮混过官场的底层。
许营德听说过流言蜚语，完全是明洛在六部当值时，有人泄露的口风，尽管没有那么不堪，但着实勾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哪里会忘呢？
当着满脸茫然的明洛的面，许营德咬牙在许敬宗耳畔低语，逼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十分狼狈。
“原是如此。”许敬宗半分面色不改，反而对犹子的紧张作色感到好笑，这又有什么？
陛下若是心仪，早纳了入府，怎会由得人在外行医讨生活？
又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明洛绷紧了的心弦也不能一直处于高压状态，她懒得管这对叔侄的密语和眉眼间的官司，思索起朝廷接下来的举动。
嗯，话说突厥要来了？
渭水之盟。
所谓李二生平罕见的耻辱之事。
登基为帝不过十余日，便有异族这么不给脸地招摇南下，兵锋直指长安，等于直接打脸。
考虑到大局，考虑到这些年战争对农事民生的摧残破坏，李二选择了息事宁人，大概率用许多金银粮草和好言相劝打发走了气势汹汹的突厥兵马，并开始了在宫里大肆引诸卫骑兵统将等习射操练，亲自临试，射中者随赏弓刀、布帛。
没等几年就神功大成了。
等明洛预习完接下来的事态走向，许家叔侄俩嘀咕完毕，许敬宗索性和其犹子一般，不吝惜向明洛请教。
许敬宗没拿明洛和陛下的私人情谊当回事，他完全就事论事，一个年青娘子能随数年军，并妥善保全自己攀附上秦王，如今于长安站稳脚跟名声渐起，必定有过人之处。
结合之前给自家犹子的献策进言，必定身负才干。
要不是其是女子又与陛下有首尾，他都愿意吸纳进府中为宾客幕僚……本来与他这刚丧妻室的犹子结成连理多好，妥妥自家人。
“学士高看小人了。”
明洛真不敢胡说八道突厥的进犯，许敬宗是能上达天听的重臣，哪怕不是目前的宰相班子人员，也是备选之人，所谓肱股之臣。
“博士且说。”
许敬宗含笑示意，他自问目力上佳，轻易能洞穿明洛那份隐秘而铮铮的进取心，以及萦绕在她四周的独特气质，偏偏她为女子，又出身一般，怎会不抓住一切向上的机会？
“陛下会裁撤后宫，释放宫人出宫。”明洛说了个无关痛痒的，这种事儿估摸着上不了史书吧。
但她忘了，这如果不是大事的话，她如何能在千年后知晓？
“释放宫人？”许营德重复了重点。
许敬宗则梳理了下自己的胡须，慢条斯理道：“太上皇即位后，已释放了不少宫人。如今宫中陛下身居东宫，太上皇仍居太极宫，后宫亦有佳丽许多，再释放宫人，岂不坏了皇家体面秩序？”
“如何能坏？不过彰显陛下仁德而已。学士大可进言，断不会错的。”明洛斩钉截铁。
这时许营德感觉到自己熟悉的宋博士要现身了。
“此为一事，还有吗？”许敬宗维持着温文的笑意。
“突厥始终为我朝心腹大患，近期可有动作？”明洛咬牙问。
许敬宗凝眸不语，未有答话。
明洛继续缓言道：“占着地利，想南下就南下，以为我朝政局不稳，天子新登之际……”
“但陛下于战事上对突厥，并无大败。”言及正经军政，许敬宗的笑意收敛了许多。
“但为君和为将帅不同。”明洛点到为止，没继续深入，“且突厥的可汗，近些年换得十分频繁，对否？”
她记不住那些可汗的名儿，唯独一个来长安跳舞的颉利可汗她记得清楚，还有分东西突厥？
“颉利可汗受义成公主教唆，于我朝十分不睦。”许敬宗保留了士大夫的传统，习惯把罪名往女人身上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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