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洛很是同情地为李秀宁抹了把汗。
随后，她便报出一连串的药名，与安娘子确认道：“可是以上这些？”她声音清越，口齿清晰，又不带停顿地连续说出，自然惹人侧目，连那膳房主管都看了她两眼。
安娘子愣了愣，又与另一厨娘核对，偏生那厨娘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使仆妇，闻言也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这就形成惨烈而鲜明的对比了。
两相映照下，显得公主府的膳房既不专业还蠢笨呆滞。
“怎么回事？公主有孕在身，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还说不清楚配料吗？怎么当差的！”柴绍面色紧绷，目光利剑般地直射过去。
安娘子和那厨娘骇得当场下拜叩首谢罪。
“是用料过多，一时记不清……
“膳房里呢？没有记录吗？”柴绍越发不耐。
这时那总管施施然地开口，眼神不咸不淡地划过跪在地上的两人，语调平淡：“驸马莫要着急，奴看这位娘子还有话说。”
柴绍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一时没回过神来，李秀宁倒很感兴趣地看向明洛，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你说。”
明洛挺佩服这位内侍的胆色，要知道柴绍可不是后世戏文里那种唯唯诺诺的驸马，而尚主之人不得参政的条例起码不存在于李唐这代，人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且从晋阳起义初始便坚定不移地站在李家边上，颇受李渊器重。
此次领兵随李世民出击，也多有建功立树。
前途可谓一片大好。
“我方才报的一串药名，是炖汤常见的几味药材，单独吃对孕妇都是无妨的，只是看用量和熬煮的过程，高温之下容易相生相克，比如桂枝和茯苓；
有些药材虽有安胎宁神作用，但需看孕妇本身体质酌情慎用，比如艾叶……”
桂枝二字出口，明洛肉眼可见那仆妇的脸色变了一变，跪着的身子似有摇摇欲坠之感，等艾叶尾音一落，安娘子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显露。
李秀宁脱口而出：“艾叶！我这屋子早上刚熏了熏……”
不远处候着的医师纷纷面色大变，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明洛，仿佛她揭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实一般。
“何奉御到了。”有小厮入内请示。
“赶紧进吧。”明洛到底年轻又没有过硬的行医家世背书，柴绍自然更相信年长而经验老道的医官。
明洛从不在这些上与人辩解，甚至做好了自己的言语被尽数驳回的可能情形，心平气和地立在边看那奉御老成持重地把脉听音。
“屋里是有艾叶的味儿？”何奉御收回手指，鼻子一动，皱眉问。
李秀宁抢着答了：“早上熏过，这会儿可能还没散。”
“公主这胎稳当，并不需要烧艾保胎。这是哪位的主意？”何奉御眼神肃穆，径直落在那打扮统的三位医师上。
李秀宁纤纤手指一点，落到自个儿乳娘上：“是嬷嬷说的。”
“你们也不拦着？”何奉御显然识得那三人，脸色很难看。
都是一个局里出去的，真熏出个好歹来，连带着他也要吃挂落。
三人面面相觑，既想推诿又想辩解，嘴巴翕动了两下，竟无一人开口，看得明洛忍不住地低头偷笑。
“那桂枝……和什么，是茯苓吧，能一道煮吗？”柴绍思索了片刻，问道。
何奉御端重地摇头否认：“炖汤是可以的，但不建议孕妇饮用，还有生姜这些滋补上火的药材，切莫并炖煮，美名其约给孕妇滋补，反而容易坏事，体弱些的孕妇，因此流产的也不再少数。”
柴绍不满道：“奉御初时怎的不同他们交代？”
各个一问三不知的，还没个外头的医师来得靠谱。
何奉御并不气短，理所应当道：“他们不是不知，顶多拿不准，不敢贸然开口。况且这汤……难道厨房还征询过他们的意见？”
嘿，这话有点诛心了。
明洛又抬起眼眸，看向那淡定自若的总管。
非要论个对错，还是得医师们给膳房列个单子，—一讲明说清，不是含糊其辞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不交代清楚明白。
“何奉御，还要劳烦您老人家，给膳房整个忌讳的食材……”柴绍略一沉吟，便好声好气道。
“这容易，只是食材天南海北何其之多，万一膳房哪日又突发奇想，或是哪个无知仆妇往汤中添点奇怪的配料，何某着实不敢担责。”
何奉御稍稍阴阳了两句，便喊过相识的其中一个医师，井然有序地一一念出。
明洛有趣地看着膳房总管的面皮抽了一抽，冷冷白了何奉御一眼。
“好了，我不是好好的么。俩人都说了，我身体康健，不能大补，也不要熏艾，明明看着都是为我好，却适得其反地害了我。”
李秀宁微微偏头，随意扬了扬从来不拿的绢帕，轻轻巧巧地给这桩不大不小的事儿定了调。
不管是膳房，还是她的乳母，出发点都是好的。
她也就不计较了。
明洛一点没察觉自己变幻莫测的神情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高高在上的李秀宁眼中，本还以为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明洛乍然间听见了她的名字从公主口中吐出。
“你先前说得都不差，看来水平挺高，和尚药局的奉御不相伯仲呢。”李秀宁是真挺意外，毕竟明洛年纪在那儿，医术药理再怎么无师自通，也得时间来沉淀积累吧。
明洛敛了各种微表情，谦卑答道：“实话实说而已，算不上高。”
“这样吧，眼看我府上这群医师加一块都没你的水平……”
李秀宁眼眸一转，轻笑了声，“何奉御，劳您帮着掌掌眼，选个靠谱的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其余两个便领回去吧，我公主府不养闲人。”
她没给在场之人反应的余地，紧接着道：“我这府上，想来还入你眼吧？”
一片鸦雀无声里，明洛意识到了这是自己攀上富贵的最好时机，忍着万般情绪抬起了眸，直直撞进李秀宁意味深长的沉沉眼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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