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资本的交易大厅，空气凝固成块。
上百号人，没有一个坐着，全都站着，像一片被施了定身术的雕塑。
所有人的脖子都朝着一个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同一面墙上。
那面墙，是屏幕墙。
左边的屏幕，一根绿色的直线垂直向上，刺穿了屏幕顶端。
那是韩元汇率。
右边的屏幕，一条红色的曲线垂直向下，砸穿了屏幕底端。
那是乔老爷的资金账户。
陆云帆的目光从左边移到右边，再从右边移回左边。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不出声音。
他身边的霍思燕，双手抱在胸前，手指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臂。
一个年轻的交易员，身体晃了晃，旁边的人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没有道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代表乔老爷亏损的红色数字。
那个数字，像一个不断膨胀的血色怪物。
陆云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终端。
屏幕上，新世界资本的账户总览，一片安详的绿色。
数字不大，只是因为提前将所有资金兑换成美元，吃到了汇率差价而产生的一点微薄利润。
可就是这一点绿色，在此刻，与那片血红形成了两个世界。
陆云帆的后心渗出汗水，浸湿了衬衫。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如果我们……进场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身边的人。
“我们现在，也和乔老爷一样，灰飞烟灭了。”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这是事实，一个让所有人骨头发冷的事实。
他们不仅是没进场。
他们是在开战前最后一刻，被闻人语用最不容置疑的命令，强行撤出了战场。
当时，他们不解，他们憋屈，他们甚至有人觉得老板疯了。
现在，他们只感觉到了恐惧。
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恐惧。
“为什么？”
陆云帆转头，看向霍思燕，声音里带着无法压抑的颤抖。
“她怎么知道的？”
“ImF，五百八十亿，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被预测到？”
霍思燕没有看他，她的目光依然锁在屏幕上。
“我不知道。”
她回答。
“这不符合逻辑，这不属于金融分析的范畴，这……”
陆云帆说不下去了。
他挥了一下手，像要赶走脑子里的混乱。
“这简直就像……她提前拿到了剧本。”
大厅里，窃窃私语声开始像蚊蚋一样响起。
“太险了，真的太险了。”
“老板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
没人能告诉他们。
他们看着屏幕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再看看自己安然无恙的账户，感觉自己像一群站在铁轨边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一列火车出轨、翻滚、爆炸，而自己毫发无伤。
不是因为幸运。
是有一个人，在火车到来前，把他们从铁轨上拽了下来。
就在这时。
闻人语办公室的门，开了。
大厅里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那扇门。
闻人语从里面走出来。
她换了一身简单的便服，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脚步不快不慢，穿过人群。
人群像摩西面前的红海，自动向两边分开，为她让出一条路。
她没有看任何人。
她走到大厅中央的屏幕墙前，站定。
她看了一眼左边，又看了一眼右边，然后，喝了一口咖啡。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在等。
等她开口，等她解释，等她给出一个能让他们理解这一切的答案。
陆云帆的嘴唇动了动，想问，却又不敢。
闻人语放下了咖啡杯。
她没有转身面对众人。
她只是伸出手，拿起了中央控制台的遥控器。
她按了一个键。
屏幕墙上，乔老爷那血红的账户数字被切换掉。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空白的界面。
然后，闻人语开始操作。
第一个窗口弹了出来。
那是一条新闻，来自半个月前。
【美国财长开启亚洲五国访问行程，首站东京】
陆云帆皱起眉头，不明白。
闻人语又按了一下。
第二个窗口弹出，紧挨着第一个。
【世界银行行长与韩国总统在青瓦台进行非公开会晤，会谈内容未予披露】
时间，十二天前。
霍思燕的眼神变了。
闻人语的手指没有停。
第三个窗口。
第四个窗口。
第五个窗口。
一个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新闻和信息，被她调取出来，像一张张扑克牌，整齐地排列在屏幕上。
【与美国民主党关系密切的‘哨兵’对冲基金，于十天前，清空其在东南亚市场的全部外汇衍生品头寸。】
【与共和党背景深厚的‘铁砧’资本，于九天前，将其在亚洲的风险敞口降低了百分之九十。】
【……】
一条条信息，一个个时间点，被清晰地罗列出来。
陆云帆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看着那些被单独拎出来的信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串联起来。
大厅里，已经有人发出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闻人语做完了这一切。
她放下遥控器，拿起咖啡杯，却不喝。
她终于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那一张张写满震惊的脸。
她的目光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
“金融的尽头是政治。”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陆云‘帆的身体震了一下。
闻人语的目光扫过他，又扫过霍思燕，最后扫过全场。
“当一场风暴，大到足以威胁全球经济稳定的时候，‘上帝’必然会出手干预。”
她顿了顿，端起咖啡杯，凑到唇边。
“乔老爷看到了风暴。”
她吹了吹咖啡的热气，然后说出了后半句话。
“而我，看到了风暴背后的手。”
轰。
陆云帆感觉自己的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风暴背后的手……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屏幕墙上那些被排列组合的信息。
政治家的行程。
银行家的密会。
与政坛关系密切的资本的异动。
这些零散的点，在闻人语那句话之后，瞬间被串成了一条清晰无比的线。
一条指向最终结局的、唯一的线。
乔老爷看见了市场的疯狂，看见了韩元的崩溃，看见了赚钱的机会。
而闻人语，看见了这一切背后的布局。
她看到的，不是K线图，不是数据，不是市场情绪。
她看到的，是一张由权力、资本和国家利益交织而成的、巨大的棋盘。
乔老爷是棋盘上的玩家。
而她，是站在棋盘外，俯瞰整个棋局的人。
整个作战室，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像被抽走了灵魂。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能反复回味着闻人语刚才那句话。
乔老爷看到了风暴，而我，看到了风暴背后的手。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他们从未想象过的门。
门后，是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无法企及的世界。
一个年轻的交易员，双腿一软，扶住了身边的桌子才没有倒下。
他的嘴唇发白，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呢喃。
“神……”
“这是神……”
霍思燕抱着胸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放下。
她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指尖在微微颤抖。
她看着闻人语，那个明明就在她眼前，却让她感觉无比遥远的身影。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顶级的精英，她为自己的专业和判断力而自豪。
可在此刻，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学会加减乘除的小学生，在仰望一位正在讲解宇宙法则的教授。
不，不是教授。
是神明。
陆云帆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断肋骨。
他看着闻人语，看着她喝咖啡的平静侧脸。
他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一天，在办公室里，闻人语为什么只对他说了一个字。
“看。”
她不是让他们看戏。
她是在让他们学习，让他们看懂，这场游戏真正的玩法。
她不是在预测市场。
她是在俯瞰棋局。
崇拜、敬畏、狂热……
还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更高维度存在的恐惧。
所有的情绪，在陆云帆的胸口汇聚，翻滚，最后冲垮了他所有的认知。
他的嘴唇颤抖着，不受控制地张开。
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一句混合着叹息与敬畏的话，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身边的霍思燕听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的，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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