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灯光已经熄灭。
桌上的残羹冷盘无人收拾，香槟塔歪在一边，空气里只剩下酒气和食物冷却后的味道。
交易大厅里，之前狂欢的痕迹还在，地上散落着彩带和空酒瓶。
几十个交易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人说话。
大屏幕上不再滚动盈利数字，而是一片空白。
陆云帆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快步穿过安静的大厅。
纸张很厚，他用手指捏着文件的边缘，指节有些发白。
他没有理会身后几十道投来的目光，径直走向那间独立的办公室。
他敲了敲门。
“进。”
里面的声音很平。
陆云帆推门进去。
闻人语没有坐在办公桌后，她站在那面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地图铺满了整面墙壁。
她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看着地图。
“老板。”
陆云帆走上前，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
“这是印尼金融市场最新的分析报告，我让团队连夜赶出来的。”
闻人语没有回头，也没有伸手去接。
“结论是什么？”
陆云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组织语言。
“结论是，风险极高，时机不对。”
他说出了自己和整个分析团队讨论了一整晚的结果。
“印尼央行刚刚发表了三次强硬声明，他们的行长公开表示，有超过三百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足以扞卫印尼盾的汇率稳定。”
“华尔街和欧洲的主流资本，现在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泰国的残局上，没有人关注印尼。”
“他们的股市和汇市虽然有小幅波动，但在可控范围内，市场恐慌情绪并不严重。”
陆云帆翻开自己手中的另一份报告副本，指着上面的数据。
“我们模拟了攻击路径，如果现在进场，会立刻引起他们的警觉。三百亿美金的储备，加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可能提供的援助，我们这点资金……”
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意思很清楚，他们这点钱，在有准备的国家机器面前，不够看。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陆云帆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把所有专业交易员能想到的风险，都摆在了桌面上。
他等待着闻人语的反应。
闻人语终于动了。
她缓缓抬起手，伸出食指，点在地图上泰国的位置。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
“陆云帆。”
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已经倒了。”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从泰国，划向旁边的马来西亚，再向下，划过新加坡。
最后，她的手指重重地停在了一个巨大的群岛国家上。
印尼。
“你要做的，不是研究第一块骨牌为什么会倒，也不是研究它倒下的姿势好不好看。”
闻人语转过身，看着陆云帆的眼睛。
“你要立刻找到下一块骨牌在哪里。”
陆云帆看着她的眼睛，喉咙动了一下。
他手里那份写满数据和模型的报告，忽然变得很可笑。
闻人语的目光从他手里的报告上扫过，没有停留。
“你的报告，写的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东西。”
“印尼央行的三百亿外汇储备？”
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短期外债。”
她把纸推到陆云帆面前。
“去查，印尼所有企业和银行，未来十二个月内需要偿还的美元债务总额是多少。”
陆云帆的瞳孔缩了一下。
这是一个极难统计的数据，公开的财务报表里根本找不到全貌。
“他们的裙带资本，比泰国严重得多。”
闻人语又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这几大家族，控制了印尼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银行业和制造业。”
“他们的公司，欠了多少美元，他们的银行，又有多少不良资产，去查。”
“印尼盾的汇率，不是央行行长说了算，是这些人说了算。他们一旦为了自保开始抛售印尼盾换取美元，你觉得那三百亿储备能撑几天？”
闻人语每说一句，陆云帆脸上的血色就少一分。
这些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印尼经济光鲜的外皮，露出了里面早已腐烂的内脏。
这些东西，任何一份公开的市场分析报告里，都没有提过。
“还有。”
闻人语走回地图前。
“有的人在泰国吃饱了，他需要一个新的故事，去满足喂不饱的华尔街。”
“你觉得，他是会去啃一块硬骨头，还是会找一个看起来强壮，实际上一推就倒的胖子？”
陆云帆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他看着闻人语的背影。
那个背影并不高大，却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老板之间的差距。
他看到的是K线，是数据，是报表。
而她看到的，是牌桌上的所有玩家，以及他们手里的底牌。
“老板……”
陆云帆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我明白了。”
他手里的报告，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
他不再提任何关于风险和时机的问题。
那些问题在闻人语的几句话面前，显得幼稚。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他问。
“不。”
闻人语摇头。
“我们不动手。”
陆云帆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动手？”
“我们只是个引子。”
闻人语转过身，重新看向他。
“把我们做空泰铢赚到的所有钱，分成一百份。”
“从明天开始，用不同的离岸账户，在不同的时间点，对印尼盾发起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击。”
“不需要赚钱，甚至可以亏钱。”
“每一次攻击，都要让市场感觉到痛，但又找不到攻击来自哪里。”
陆云帆的脑子飞速运转。
“这是……在制造恐慌？”
“不是制造恐慌。”
闻人语纠正他。
“是把水搅浑。”
“水浑了，鲨鱼才会循着血腥味自己游过来。”
“我们要做的，是在鲨鱼张嘴前，把我们所有的赌注，押在它将要撕咬的位置上。”
陆云帆彻底懂了。
老板根本没想过要自己去单挑印尼央行。
她要把那个人，把华尔街所有的投机资本，都引到印尼这个猎场里。
他们当点燃引线的火星。
让那些巨鳄，去当炸毁堤坝的炸药。
而他们，只需要在洪水淹没一切之前，站在最高处，等着收割。
这个计划，比直接做空泰铢，要复杂、阴险十倍。
“去准备吧。”
闻人语下了逐客令。
“把团队分成两组，一组执行‘引火’计划，另一组，给我盯紧那个人的量子基金的每一个异动。”
“是。”
陆云帆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拿起那张写着几个名字的白纸，像是接过了军令状。
他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关上门的瞬间，他看到闻人语的目光，已经回到了那张巨大的地图上。
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张藏宝图。
陆云帆回到交易大厅。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着他。
周毅和林涛第一个迎上来。
“陆总，怎么样？老板怎么说？”
陆云帆看着他们一张张紧张又期待的脸，把手里的报告扔在桌上。
“把这份报告，还有你们之前做的所有分析，全部扔进碎纸机。”
所有人都是一愣。
陆云帆走到大厅中央的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记号笔。
他没有写任何关于印尼经济的数据。
他只写下了闻人语刚刚告诉他的那几个印尼家族的名字。
“从现在开始，忘了印尼央行，忘了他们的外汇储备。”
陆云帆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彻底折服后的冷静和决绝。
“我们的目标，是这些人。”
他用笔，重重地圈住了那几个名字。
“老板要我们，去抄他们的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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