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主殿内，鎏金瑞兽香炉吐着袅袅青烟，是宫中常见的龙涎香，气味醇厚，却掩不住郑贵妃眉宇间那缕挥之不去的烦躁与倦怠。
林清音垂首静立在下方，指尖轻轻搭在贵妃伸出的、戴着精致玳瑁护甲的腕上。脉象浮滑而微弦，确是思虑过度、心肾不交之症，与太医院诊断并无二致。但她能感觉到，在这表象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琴弦将断般的紧绷。
“如何？本宫这身子，可还有救？”郑贵妃懒洋洋地靠在引枕上，语气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林清音的脸。
“娘娘凤体只是略有郁结，肝火稍旺，以致神思不宁。好生调养，宽心静气，自可无恙。”林清音收回手，斟酌着词句，“奴婢先前提及的熏香之法，若娘娘不弃，或可一试，辅以安神汤药，效果更佳。”
郑贵妃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摆了摆手，示意玉蔻将人带下去，然后对林清音道：“既然你有心，库房里那些积年的香料，便都交由你打理。配出合用的，即刻呈来。”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这宫里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若能物尽其用，自然是好。”
林清音心中微动，恭顺应下：“奴婢遵旨。”
退出主殿，随着玉蔻走向那座位于永和宫角落、略显阴森的小库房，林清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郑贵妃的态度透着古怪，那句“物尽其用”更像是一种暗示。这库房里，除了香料，是否还藏着别的什么？与吕谨有关？还是与她那“前朝长公主”的身份有关？
小库房的门被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把着，玉蔻取来钥匙，费力地打开。“咯吱”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陈腐、混杂着各种香料、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库房内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狭小的气窗投下几缕微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瓶罐和布袋，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久未有人认真打理。
“东西都在这里了，姑娘自己看吧。需要什么，登记在册即可。”玉蔻似乎不愿在这阴冷的地方多待，交代一句，便掩着口鼻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库房内只剩下林清音一人。她定了定神，开始仔细搜寻。她先找到了存放香料的区域，大多是些常见的檀香、沉香、麝香、龙脑等，年份久远，有些甚至已经变质。她耐着性子，一格格查看，辨别气味。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些品质尚可但并无特别的香料外，她一无所获。难道是自己想多了？郑贵妃只是随口一提？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库房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个破损的旧木箱，上面覆盖着破烂的油布，几乎与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掀开油布。
下面是几个样式古朴、甚至有些笨重的樟木箱子，与其他箱笼相比，它们显得格外陈旧，锁扣都锈死了。她尝试着推动，其中一个箱子异常沉重。
她心中疑窦丛生，仔细检查箱体，发现箱盖边缘的缝隙处，似乎没有多少灰尘，像是近期被人动过。她凑近嗅了嗅，除了樟木和灰尘味，还隐约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与这库房格格不入的、清冽中带着一丝腥甜的异样香气。
这味道……她似乎在哪里闻到过？不是在宫中，而是更久远之前……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被触动。
她屏住呼吸，从发间取下一根细长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跟随师父学医时，为了辨认某些特殊药材的构造，她也略微涉猎过一些机巧之术。锁芯内部锈蚀严重，她凝神静气，凭借着手感，一点点试探、拨动。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锁簧弹开！
林清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看了看紧闭的库房门，确认无人打扰后，她才缓缓掀开箱盖。
里面并非预想中的香料，而是堆满了陈旧的书册、卷宗和一些零碎的器物，大多蒙尘，看起来像是被遗弃的旧物。她快速翻检着，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宫廷记录、账目副本。
直到她拿起一本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纸质泛黄发脆的薄册。随手翻开，里面的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稚嫩，像是女子的手札。她本欲放下，目光却被其中一页的内容吸引。
那页上用简练的文字记录着一种名为“魂牵”的香方，配料极其古怪，除了几种珍稀香料，竟还需要“西域曼陀罗花粉三铢”、“南海鲛人泪（伪）一盏”、“北疆雪狼心头血一滴为引”。后面还附有一行小字注释：“此香诡谲，能引动心魔，亦能……暂镇魂伤，然隐患极大，慎用！”
魂伤？！林清音瞳孔骤缩！这描述，与沈墨此刻因燃元丹反噬导致的魂魄动荡何其相似！这香方……是谁记录的？为何会出现在这永和宫的废弃库房里？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翻。手札后面还断断续续记录了一些零碎的宫廷见闻、花草习性，甚至还有一些类似随心所欲的涂鸦。直到最后一页，她看到了一幅用墨笔简单勾勒的图案——那是一面古朴的镜子，镜框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和某种不知名的瑞兽，镜钮处似乎缺了一角。
明月镜！虽然画得简陋，但那独特的形制，与她贴身收藏的明月镜几乎一模一样！
这手札的主人是谁？她为何会知道“魂牵”香方？她又为何会画下明月镜？
林清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永和宫，这废弃的库房，这莫名出现的手札……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铺开，而她，正一步步走入网中。
她迅速将手札贴身藏好，将箱子恢复原状，锁好。然后，她随意挑选了几味性质温和、有助安神的普通香料，登记在册，离开了库房。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玉蔻见她出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香料，并未多问。
回到耳房，林清音的心依旧无法平静。她反复回想着手札上的内容，“魂牵”香方，“暂镇魂伤”，明月镜的图案……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吕谨知道这手札的存在吗？郑贵妃让她来库房，是真的只是为了配香，还是有意无意地，将她引向了这条线索？
手札的主人，那个字迹娟秀稚嫩的女子，与吕谨，与她的身世，与这宫廷深处隐藏的秘密，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夜幕再次降临。林清音借着昏暗的油灯，再次翻开那本神秘手札，试图从那些零碎的字里行间找到更多线索。在某一页记录宫中花卉习性的空白处，她借着灯光变换角度，隐约看到了一些极淡的、似乎是用指甲或其他硬物划出的痕迹。
她凑近仔细辨认，那似乎是几个反复刻画的字，因为年代久远和刻意掩饰，几乎难以看清。她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凹痕，用心感受。
终于，她辨认出了那几个字——
“浣衣局……枯井……”
林清音的心猛地一跳！浣衣局枯井？那是她与阿吉约定的传递消息地点！这仅仅是另一个巧合，还是……这手札的主人，在多年前，就留下了某种指引？
宫墙之外，沈墨的时间所剩无几；宫墙之内，迷雾越来越浓。这条意外发现的线索，是救命的稻草，还是通往更可怕真相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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