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走那年我刚二十，大学暑假还没结束就赶回老家。那院子在村西头最靠后的地方，紧挨着一片没人打理的荒坡，我爷在世时总说坡上有“干净东西”，不让我们靠近。他走后院子空了大半年，我爸在城里做买卖脱不开身，就催着我回去拾掇拾掇，说要么卖了要么自己住，总空着不是事儿。
回去头天下午我就犯了难。院子里的杂草快没过膝盖，东屋的窗纸破了好几个洞，风一吹哗啦响。最麻烦的是西屋，我爷生前堆杂物的地方，门框上的木头都发了霉，推开门一股潮味混着说不清的腥气扑面而来。我正打算找扫帚清理，脚底下忽然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个生锈的铁夹子，齿上还挂着几撮暗红色的毛，像狐狸毛但颜色更艳，透着点红。
“那是你爷前年下的，说是坡上有东西偷鸡。”隔壁的三奶奶端着碗绿豆汤过来，看见铁夹子就叹了口气，“后来夹子被踩坏了，你爷还骂了好几天，说那东西成精了。”我问是什么东西，三奶奶往荒坡方向瞥了眼，压低声音说：“火狐狸，老一辈都传坡上住着这物件，尾巴一甩能点火，还会学人说话。”我当时只当是老人迷信，笑了笑没往心里去。
那天收拾到天黑才把东屋拾掇出能住的模样。吃过晚饭我正想铺床，忽然听见院墙上有响动，沙沙的像有东西在爬。我抄起门后的木棍出去看，月光下只见院角的柴垛动了动，窜出个红影，速度快得像阵风，转眼就没了踪影。地上留着几根艳红色的毛，跟铁夹子上的一模一样。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三奶奶的话，赶紧把院门闩紧了。
后半夜出事了。我睡得正沉，突然被一股烧焦的糊味呛醒，摸手机照亮一看，床头的枕巾居然着了个小洞，火已经灭了，就留下个黑印子。我吓得浑身冒汗，屋里没明火，怎么会突然着火？正发愣时，又听见外屋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翻东西。我捏着木棍轻手轻脚走过去，借着月光看见灶台上蹲着个东西，红棕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尾巴蓬松得像团火，正用爪子扒拉我白天放在那的馒头。
是狐狸。可它比普通狐狸大一圈，尤其那双眼睛，透着股人的机灵劲，看见我也不跑，就那么蹲在那盯着我，嘴里还叼着半块馒头。我举着木棍喝了一声，它才“嗖”地跳上窗台，尾巴扫过窗台上的火柴盒，“啪”地一声，火柴盒居然自己开了，一根火柴掉在地上，差点点燃旁边的柴草。等我扑过去踩灭火星，再看窗台已经空了，只留下几撮红毛和淡淡的糊味。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三奶奶，把夜里的事说了。她听完脸色发白，拉着我的手说：“你咋不早说？这是惹着它了！前几年村东头的老田家，就因为捡了火狐狸的毛，家里的粮囤烧了大半。”她让我赶紧买香烛纸钱，去荒坡边上烧烧，再摆几个鸡蛋赔罪，说这东西记仇但也通人性。我虽然半信半疑，但想起枕巾上的火印子，还是照做了。
烧纸的时候我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回头看又啥都没有，只听见荒坡里传来“吱吱”的叫声，不像狐狸叫，倒像小孩哭。我吓得赶紧往回跑，到家发现院门居然开了，明明早上闩得好好的。进了屋更吓一跳，昨天收拾好的东屋，地上散落着不少鸡毛，灶台上还摆着个鸡头，血都没干。我家压根没养鸡，这鸡头哪儿来的？
接下来几天怪事越来越多。我放在柜子里的衣服，第二天准会被扔在地上，上面还有抓痕；晚上睡觉总听见有人在窗外说话，含糊不清的，像是在念叨什么；最邪门的是煮饺子那次，我刚把饺子倒进锅里，转身拿碗的功夫，再回来一看，锅里的饺子全没了，灶台上却多了撮红毛。我想起三奶奶说的“火狐狸偷吃食”，没敢声张，赶紧盖上锅盖接着烧，过了会儿再揭盖，锅里居然浮满了饺子，比我原来下的还多了一倍。
有天夜里我实在熬不住，就给我爸打电话，说这房子邪门，我不敢住了。正说着，突然听见西屋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东西倒了。我挂了电话壮着胆子往西屋走，推开门一看，上次那个铁夹子被摆在屋中央，夹齿上还挂着块红布，像是小孩穿的百家衣上的布料。更吓人的是，墙上居然出现了几道抓痕，从上到下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有人用指甲划的。
我吓得腿都软了，转身就往外跑，刚到院门口，就看见那只火狐狸蹲在门槛上，嘴里叼着我爸年轻时给我爷买的烟袋锅子。它看见我，把烟袋锅子往地上一放，尾巴扫了扫我的裤腿，居然开口了，声音尖尖的像个小姑娘：“别跑，我不害你。”我当时吓得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它叼着烟袋锅子窜进了荒坡。
第二天三奶奶听说这事，叹着气说这火狐狸是来讨东西的。原来我爷当年下夹子不仅伤了它的腿，还捡了它窝里的一块红布，说是要给我做护身符，后来红布丢了，没想到是被它记恨上了。三奶奶让我把烟袋锅子送到荒坡去，再给它搭个小木窝，说这样才能化解恩怨。
我按照三奶奶说的，在荒坡边上钉了个小木房，铺上干草，把烟袋锅子放进去，还摆了三个鸡蛋。当天晚上，院里果然没了动静，我也睡了个安稳觉。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三天后村里来了几个外人，说是来“除害”的，听说这有火狐狸，要抓来卖钱。
我赶紧去拦，说这狐狸通人性，别伤害它。可那些人根本不听，拿着网子就往荒坡里钻。没过多久，就听见坡里传来枪响，接着是狐狸的惨叫声。我心里一紧，跑过去一看，小木房被踹翻了，干草上沾着血，那几个外人正拖着一只红棕色的狐狸往车上拽，它的后腿流着血，正是当年被我爷夹子伤到的地方。
“别碰它！”我冲上去想抢，却被一个人推搡在地。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那人刚碰到狐狸的尾巴，手上突然着起了火，吓得他嗷嗷直叫。其他人赶紧拿水灭火，可火越浇越大，直到烧到他的袖子才灭。更邪门的是，荒坡里突然刮起一阵旋风，红影一闪，又窜出几只小火狐狸，围着车“吱吱”叫，车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像是有人在后面推。
那几个人吓坏了，扔下车就跑。我赶紧过去看那只受伤的火狐狸，它却挣扎着站起来，叼着我的衣角往荒坡里拖。我跟着它走了几十步，看见一棵枯树下有个洞，洞里铺着那块红布，还有我爷当年丢的那个护身符。火狐狸把护身符推到我手里，用头蹭了蹭我的手，然后钻进了洞里。
从那以后，荒坡里再也没出现过火狐狸的影子，但怪事却没断。那些抓狐狸的人回去后，要么家里着了小火，要么东西总莫名失踪，都说这是火狐狸的报应。我也把那间老院子留了下来，每年都去荒坡边上摆几个鸡蛋，小木房坏了就重新钉一个。
去年我回去的时候，还在小木房里发现了一根红毛，旁边放着个野果子，像是特意留给我的。三奶奶说，这火狐狸是记着我的好，不会再闹事了。现在那院子虽然还空着，但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不是吓人的那种，倒像是有人在守着这个家。
村里人现在还常说这事，有人说我遇到了狐仙，有人说这就是普通的狐狸成了精。不管是啥，我总记得那天它开口说话的样子，还有递给我护身符时的眼神。有些东西，你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就像老辈人说的，山里的生灵都有灵性，你敬它一分，它就还你一分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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