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清辉自九天之上无声倾泻,姑母家的庭院被月华洗练得一片澄明,雕花窗棂投下繁复而清晰的暗影,恍似一幅泼墨素绡。白日官道上的奔突与厮杀,仿佛已被这静谧无边的月色悄悄拂去,只留下此刻庭院中流动的凉意与微风里难以言说的沉寂轮廓。
待林星月服侍母亲安歇妥当之后,唯见残羹冷炙旁,韩沐与翟月清已无声用毕。厅堂灯火温暖明亮,却终究不及庭院月华的清远勾人。见林星月尚未回来,韩沐起身,信步踱向廊下那片泼银般的月色。翟月清稍作犹豫,也离席跟上,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庭中,月光浸润着青石小径。婆娑树影被拉长、扭曲,在地面交织成一幅流动的水墨画。风过回廊,带起细微的花叶婆娑与秋虫低鸣,空气里浮动着秋季独有的凉润气息。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沿着花木掩映的小径漫步,月色下的影子在不甚平整的石板上时而被拖长,时而被揉碎。韩沐在前,步伐是惯常的沉稳,身形在月华勾勒下愈发显得清瘦挺拔。翟月清默然随在后侧半步,踩着他投下的淡淡阴影边缘,几次悄然抬眼打量那被月光覆上一层朦胧银边的背影,嘴唇微启又无声闭合,欲言又止。
终于,在一个月光格外充盈的转角小亭前,翟月清停了下来。韩沐察觉身后停顿,无声地回过身来,月光清晰地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眸却如同浸在清潭寒玉之中。
翟月清深吸一口气,那微凉的夜气似乎暂时凝结在她胸腔,心口处那点急切与忐忑却跳动得更厉害了。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那落叶飘飘荡荡,最终落在韩沐脚边不远处。
她抬起头,目光却并非直接看向韩沐的脸,而是落在他肩头那片被月光染得格外清冷的衣料上:“韩…韩沐大哥,”声音比想象中低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随即像是给自己打气般抬高了些,“我…”一个“我”字吐出后,她又顿了顿,视线扫过韩沐微微蹙起的眉毛,鼓足勇气快速将酝酿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我很仰慕你的武艺,精妙绝伦……”声音微微一顿,仿佛被自己的急切呛到,她微微垂下眼帘,盯着自己因紧张而不自觉捻动着的衣角边沿,又飞快抬眼,,急急补充道:“我想拜你为师,不知…不知你是否愿意收我为徒呢?”语速越来越快,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她的脸颊微微发热,目光终于对上韩沐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是一片沉沉夜色,辨不清情绪。庭院的虫鸣,在这一刻似乎更加清晰,也更加聒噪了。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韩沐脸上,留下几片摇移的光斑。他沉默着,长久的沉默如同冰凉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小亭下的台阶。他的目光并未避让,就那样沉静地回望着她,仿佛要穿透那层炽热的仰慕,看到话语之下更深的源头。
“拜师?”终于,一声极轻的反问从他唇边逸出,像石子投入古井,没有惊起波澜,只有微不可闻的回音。他微微偏了下头,月光在他低垂的眼帘上描出浓密的阴影,“我看起来很老么?”
他向前略略倾身,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了些,直探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惊慌与强作镇定:“还是因为你觉得,我不日就要打上门去了,找你爹爹的麻烦?”话音平缓,字字清晰,却像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向那被刻意掩藏的初衷。月光映着他腰间长剑的吞口,一抹幽冷的光随着他的话音微微一闪。
翟月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比庭院中那株白月季的花瓣还要纯净。被如此直白地戳破心思,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睫毛的每一次惊慌的抖动都无所遁形。
“不…不是…”她声音发紧,几乎是脱口而出。可那解释又是如此苍白,如同此刻脚下被风吹皱的一地碎影。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下差点被亭阶绊住,略显狼狈地稳住身形。手一抖,一直握着的那杯早已半凉的茶竟脱手滑落!
“当啷——”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刺破庭院的寂静!
小巧的瓷杯撞在坚硬的石阶上,炸裂成几片不规则的白影,几片沾了水渍的茶叶粘在她的绣鞋边缘。
这突兀的声响惊得远处廊檐下,原本趴伏着的阿墨猛地直起上半身,双耳警惕地竖起,喉咙里滚出短促的低鸣,望向亭下碎裂声的方向。
看着如此窘迫的翟月清,韩沐轻声道:“拜师就不必了,等我处理好我的事情,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指点你几招。”
“真的……可以吗?”翟月清语气中透着期待,但更多的像是失落。
这时,只见林星月款步而来。“沐哥,翟妹妹房间收拾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歇息吧!”略微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疲惫。
随着三人的离去,原本清幽的庭院变得更加幽冷,使得那些虫儿也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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