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悬在幽燕之地的苍穹之上，将清辉洒向蜿蜒山道。
已是深秋，北风卷地，枯叶纷飞，夜色中唯有风声呜咽，偶有孤狼长嚎自远山传来，更添几分肃杀。
一道黑影在山间疾行，身形矫健，脚步轻灵，虽是在崎岖山路上奔走，却如履平地。
这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一身青布长衫，背负单刀，眉目间既有江湖风霜，又隐现侠气，正是名动江湖的“飞狐”胡斐。
五年前，胡斐在掌门人大会上大闹一场，随后飘然远去，踪迹遍及大江南北。
此番北上，是为寻访一位故人。他行至半夜，见前方山坳处隐约有灯火闪烁，心下微喜，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近前才知是一座荒废的山神庙，虽破旧不堪，却可暂避风寒。
胡斐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见院内杂草丛生，正殿门窗残缺，唯有偏殿一角尚可容身。
“何方朋友？还请现身一见。”胡斐忽然驻足，右手已按在刀柄上，目光如电射向偏殿暗处。
殿内寂静片刻，随后传来一声轻笑：“飞狐果然名不虚传，耳力非凡。”
话音未落，一道紫色身影自暗处飘然而出，身法轻灵如燕，落地无声。
胡斐定睛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眼前人一身紫衣，面容清丽如昔，只是眉宇间少了当年的灵动跳脱，多了几分沉静。
不是袁紫衣又是谁？
“是你…”胡斐喉头动了动，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自当年一别，二人天涯相隔，再无音讯。
没想到今日竟在这荒山破庙不期而遇。
袁紫衣微微一笑，眼中却无惊喜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会在此相遇：“五年不见，胡大哥别来无恙？”
二人进得偏殿，生起一堆火，相对而坐。
火光跳跃间，胡斐细看袁紫衣，见她比五年前清瘦了些，眼角已有了细纹，想是这些年来经历了不少风霜。
“你这些年…”胡斐刚开口，却被袁紫衣打断。
“胡大哥可是要往北去？”袁紫衣目光炯炯，“若是为了七星海棠之事，我劝你即刻回头。”
胡斐心中一震。
七星海棠是武林中传说中的奇毒，无色无味，中者七日之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更可怕的是，这种毒能通过内力传递，一人中毒，与之交手者皆会染毒，堪称武林噩梦。
三十年前，毒手药王耗尽毕生心血研制出解药配方，随后将配方与仅存的七星海棠一并封存，立誓永不动用。
不知袁紫衣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你怎知我要追查七星海棠？”胡斐皱眉问道。
袁紫衣自怀中取出一物，却是一块寸许长的铁牌，上刻七颗小星，围着一株海棠花。
“这是我在途中截获的，来自一名七星堂的信使。牌上附有一封信，指名要交给‘飞狐’胡斐。”
胡斐接过铁牌，只觉入手冰凉，牌上花纹精致，绝非俗物。
他翻过牌面，见背面刻着四个小字：“药王有难”。
“药王…程灵素？”胡斐心头一紧，“她怎么了？”
袁紫衣凝视胡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看来胡大哥果然还惦记着程姑娘。信上说，程姑娘研制七星海棠解药之事已泄露，多方势力都在寻她。
这铁牌，是一个自称‘七星堂’的组织发出的英雄帖，邀天下英雄前往药王谷，共商对付七星海棠之策。”
胡斐霍然起身：“灵素有危险！我必须立刻赶去药王谷！”
“且慢！”袁紫衣也站起身，“你可知这可能是陷阱？七星堂是何组织，为何要广发英雄帖？程姑娘隐居多年，为何突然研制解药？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胡斐长叹一声：“不管是真是假，灵素有难，我绝不能坐视不理。你可知道，这些年我多次想去药王谷探望她，却总是…”话到此处，他忽然停住，目光与袁紫衣相接，二人心中都是一痛。
当年掌门人大会后，三人之间情缘纠葛，程灵素为成全胡斐与袁紫衣，悄然离去，回到药王谷隐居。
胡斐与袁紫衣虽互有情愫，却因袁紫衣已入空门，终究有缘无分。
此后五年，胡斐浪迹江湖，袁紫衣回归师门，三人再未相聚。
“我知道你一直放心不下程姑娘。”袁紫衣轻声道，语气平静无波，“所以我特地在此等候，便是要与你同去药王谷。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胡斐心中感激，却也有疑问：“你怎知我会经过此地？”
袁紫衣微微一笑，自怀中又取出一物，却是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上面标着通往药王谷的路径，其中一处用朱笔圈出，正是他们所在的山神庙。
“这地图与铁牌一同被我截获。想必七星堂早已算准你的行程。”袁紫衣道，“我在此已等了两日，若你再不来，我便要独自前往了。”
胡斐沉思片刻，忽然问道：“紫衣，你为何要插手此事？”
袁紫衣望向殿外月色，幽幽道：“程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你于我...是故交好友。我怎能眼看你们涉险而不顾？”
说罢转身面对胡斐，目光坚定，“况且，七星海棠重现江湖，必引风波。我身为武林一分子，也不能坐视不理。”
二人商议定，决定天明即动身前往药王谷。
胡斐和衣卧在草堆上，却辗转难眠。
五年过去了，他本以为对程灵素的情愫已随岁月淡去，如今听闻她可能有难，才发现那份牵挂从未消减。
而对面静坐调息的袁紫衣，更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想到此处，胡斐不由得长叹一声。
“胡大哥还未睡么？”袁紫衣轻声问。
“想起许多往事，难以入眠。”胡斐望着殿顶破洞中露出的星空，缓缓道，“若是当年...”
“世事没有如果。”袁紫衣打断他，“佛家讲因果，今日之果，皆是昨日之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胡斐沉默良久，忽然问道：“紫衣，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袁紫衣不答，良久才轻声道：“青灯古佛，岁月静好。”话虽如此，语气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身，简单用了干粮，便向药王谷方向疾行。
袁紫衣轻功本就不在胡斐之下，五年不见，更是精进不少，山道行走如履平地。
行至午时，已过了两处山头。
忽见前方道旁林中惊起一群飞鸟，胡斐立即拉住袁紫衣，闪身树后。
“有埋伏。”胡斐低声道。
话音刚落，道旁窜出十余条黑影，各持兵刃，将去路挡住。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蒙黑巾，声如洪钟：“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胡斐见是一伙寻常山贼，心下稍安，上前一步道：“各位好汉，在下胡斐，途经贵地，行囊羞涩，只有些许银两，愿献与各位买杯酒吃。”说着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约有十两重，掷向那头目。
那头目接住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却冷笑道：“飞狐胡斐的名头，咱们兄弟也听说过。只是今日不是为财而来。”说罢一挥手，众贼齐齐亮出兵刃。
胡斐与袁紫衣对视一眼，心知这绝非普通山贼。
袁紫衣上前一步，朗声道：“既然知道是飞狐在此，还敢拦路，想必是有所凭仗。报上名来，免得做无名之鬼！”
那头目哈哈大笑：“好个标致的小娘子，想必就是袁紫衣袁姑娘了？咱们兄弟今日不为别的，只要二位原路返回，不再前往药王谷，便各走各路，互不相扰。”
胡斐心下一沉，这些人不仅知道自己姓名，连袁紫衣的身份和他们的目的地都一清二楚，必是七星堂派来的无疑。
“若我们非要过去呢？”胡斐冷冷道，手已按在刀柄上。
那头目狞笑一声：“那就休怪咱们不客气了！”说罢一挥手，众贼一拥而上。
胡斐单刀出鞘，如虎入羊群，刀光闪处，已有两人倒地。
袁紫衣长剑在手，剑法轻灵飘逸，每一剑都直指要害，却不下杀手，只将敌人兵刃击落或点中穴道。
不过片刻工夫，十余名山贼已倒下大半。
那头目见势不妙，吹一声口哨，剩余贼人纷纷后撤。
胡斐正要追击，忽见那头目自怀中取出一物，却是一个竹筒。
“小心暗器！”胡斐大喝一声，纵身前扑，将袁紫衣推开，同时单刀舞成一团白光，护住全身。
那头目按下机括，竹筒中射出数点寒星，却不是射向胡斐二人，而是射向天空，爆出一团绿色烟雾。
“七星堂令，阻飞狐于黑山道！”那头目高呼一声，随即带领残部遁入林中。
胡斐欲追，袁紫衣急拦：“穷寇莫追，当心有诈。”她弯腰拾起地上一枚暗器，却是一枚七角星状飞镖，镖身泛着蓝光，显然喂有剧毒。
“果然是七星堂。”胡斐皱眉道，“他们为何要阻止我们前往药王谷？既发英雄帖邀我前去，又半路拦截，岂不是自相矛盾？”
袁紫衣沉吟道：“或许七星堂内部也有分歧。又或者，发帖与拦截本就不是同一伙人。”
二人不敢久留，继续赶路。行不多时，忽见前方道旁立着一块石碑，上刻“七星海棠”四个大字，字迹殷红如血。碑旁倒着几具尸体，看装扮正是先前那伙山贼。
胡斐上前查验，发现这些人面色青紫，七窍流血，死状极惨，却无外伤。
“是中毒而死。”袁紫衣凝重道，“好厉害的毒，见血封喉。”
胡斐在为首那头目尸身旁发现一行小字，是用血写在地面的：“速离此地，勿近药王谷”。
“这警告来得古怪。”胡斐沉思道，“杀山贼者与山贼不是一伙，却又警告我们远离药王谷。”
袁紫衣忽然指着远处道：“你看那边！”
胡斐顺她所指方向望去，见极远处山巅上，隐约立着一道灰色身影，似乎正望向他们。待要细看时，那身影一晃，消失在山后。
“有人监视我们。”袁紫衣低声道。
胡斐点头：“看来药王谷已成是非之地。但我们既已到此，断无回头之理。”
二人加快脚步，向药王谷方向疾行。越往北行，山势越险，道路越窄。
将至黄昏时分，终于来到一处山谷入口，只见谷口立着一块木牌，上书“药王谷”三字，字迹清秀，正是程灵素手笔。
胡斐心中激动，五年不见，不知程灵素是否安好，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整理衣衫，正要入谷，忽听谷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是兵刃相交之声。
“不好！”胡斐脸色大变，不及多想，纵身向谷内冲去。
袁紫衣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疾如流星，直奔药王谷深处。
将至草庐前，忽见一道白影自屋内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却是一名白衣女子，面白如纸，嘴角渗血，手中还紧握一柄短剑。
“灵素！”胡斐惊呼一声，抢上前去。
那女子闻声抬头，却不是程灵素，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望着胡斐，眼中充满惊恐，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快走...七星海棠...”话未说完，头一歪，已然气绝。
胡斐抬头望向草庐，只见门扉洞开，屋内一片狼藉，却不见程灵素踪影。
屋前空地上，散落着几具尸体，服色各异，死状与先前所见的山贼相似，都是中毒身亡。
袁紫衣检视四周，忽然在草庐门框上发现一行小字，是用药水写就，日光下才隐约可见：
“胡大哥，若见字，速离此地，切莫寻我。海棠花开，七死一生。灵素留。”
胡斐抚摸着那行小字，心如刀绞。
五年寻觅，终到药王谷，却只见一片狼藉，伊人无踪，只留下这谜一般的警告。
“海棠花开，七死一生...”胡斐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过决然之色，“无论如何，我定要找到灵素，弄明白这一切！”
袁紫衣站在他身后，望着胡斐坚毅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神色。
她轻轻握紧了手中长剑，知道这场围绕七星海棠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三人之间纠缠多年的情缘，也将在这场风波中迎来新的考验。
夕阳西下，将药王谷染成一片血色。
胡斐立于风中，衣袂飞扬，一如五年前那个少年，只是眼中多了沧桑，心中多了牵挂。
前路凶险未知，但他心意已决，纵是刀山火海，也要寻回那个曾经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
而此刻，在远处山巅，一道灰色身影悄然独立，默默注视着谷中的一切。
风吹起她的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冷若冰霜的脸。
若是胡斐在此，定会惊呼出声：这不正是他苦苦寻找的程灵素么？
可她为何避而不见？又为何留下那警告的字句？七星海棠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本回完，请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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