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熹暗暗想着,现在自己已然发现公孙弘的首尾,要不要回国后,即向君上揭发这层隐秘?
念头刚起,他又立即否定。
若自己揭发公孙弘依附赵国东宫党,以公孙弘的精明,怎会猜不出自己背后站着赵国夺权派?
一旦撕破脸,必然两败俱伤,最后落得个狗咬狗一嘴毛......
要让君上知道,中山国相两位候选者的背后,竟然分别卷裹着赵国两股势同水火的势力集团,
啧啧,就怕他夜夜睡不着,天天掉头发。罢了,各留余地,从长计议。
司马熹暗自打定主意,转而将目光投向赵范,好奇追问:“既然课税之事能议,范兄打算如何定夺?是全免,还是……”
赵范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反问:“你说呢?”
司马熹先是一愣,随即心念电转,瞬间明白过来 —— 赵范这是在考验自己,是否懂得这其中的门道与分寸。
他垂眸沉思片刻,理清了其中的利害纠葛,缓缓开口:
若全免赋税,东宫党一毛不得,你我固然解气,但在赵王那里却说不通。他赐你相机择断权,本意是让你酌情处理,可不是让你一毛不拔。给父王修宫殿的钱,总得有所孝敬,这是对赵王的懂事。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说出了早已盘算好的计策:“明日公开议税时,范哥不妨表示让步,只给中山加征一成税。这样一来,既给了赵王交待,也保住了中山国君的面子,这即是对中山国君的懂事。”
说到此处,司马熹压低声音,眼神中闪过一丝默契:“至于剩下的,待我回禀君上后,再从暗处私补给范哥一成税……”
“哈哈哈哈!” 赵范听罢,当即抚掌大笑,猛地拍了拍司马熹的肩膀,称赞道,“懂事!果然没白等你这一趟!”
“那......,签降税协议,赵国过境批文,什么时候方便办呢?”
“小意思,明天我就给你办了......”
司马熹端着茶盏,缓缓抿了一口,又望向赵范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一个掐住中山国咽喉,让君上愁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难题,到了赵范嘴里说起来,轻得像掸去衣襟上沾的一颗饭粒。
权力,权力,权力,真得太让人着迷了!
司马熹高兴至极,开始想到自己回国场景,救国英雄!
他仿佛已经看见:国中百姓扶老携幼,对着他的车驾欢呼;朝堂上曾经奚落他的同僚,为之侧目;君上亲下殿阶,紧握他手,口称 :定国柱石。
这一刻,他的内心无比激动,急忙起身拱手,声音颤抖:“范哥!此番大恩没齿难忘!往后您有何吩咐,司马熹任由您驱使,必当效命!”
赵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案几,发出 “笃、笃” 的声响,示意他坐下。
他略一沉思,才慢悠悠开口,语气轻得像拂过窗棂的风:“嗐,算不上什么吩咐,就是有件小事儿突然想起来,你若方便时,顺手办了就好。”
司马熹心中一紧,赶忙前倾着身子:“范哥您说!再小的事,搁弟弟这儿,也是头等大事!”
“听我手下人聊起,提起过一个名字,” 赵范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弄着浮叶,目光落在杯底打转的茶叶上,像是在说谁家丢了只鸡一般的随意。
“哦.......,叫......,樊利!是你们中山国人,在西市仓做账目登记,也是咱们的人。前些时候,他老家出了点岔子,家里人吃了官司 —— 好像是跟邻居争什么田地,最后闹得出了人命,家里人被抓了。”
他放下茶杯,语气依旧平淡:“听手下说,樊利因为家里闹出这摊子事,心思也乱了,正经事都做不好了。都是咱自己人嘛,人家家里出了点事儿,哪能不管?我这手下就想帮樊利摆平。”
司马熹点点头,正想着该如何疏通,就听赵范继续说道:“先前也找过当地的县尉,送了些钱财,谁料那县尉竟然当场翻脸,说什么人命关天,哪能这样?必须要秉公执法啥的......,切,真是太不懂事了。”
说到这儿,赵范抬眼看向他:“司马兄回去后,顺手帮着把这事儿了了?实在不行......,就找个由头把那县尉撤了,换个懂事听话的上来。哦,对了,那人叫蔡离,滦平县尉.”
赵范顿了顿,像是在宽慰,又像是在施压,“说到底,这就是个民间纠纷,顶天了,也就牵涉到一个小县尉。司马兄虽说还没登上相位,但在中山也是号人物,搞定这点事该不难吧?”
“…… 自然,不难。” 司马熹嘴上应着,声音却有些发飘,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底。
现在还未登相位,便是如此“小事”;将来若是当了国相,又会提何等要求?
赵范这群人,何止是只图中山税钱油水?还要将手伸进中山国的行政司法、人事任免里。搭建和维护,服务于他们的那张网系。他忽然感到一丝隐隐的悲哀。
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得到?每一份馈赠的背后,都暗暗标好了价码。
***
次日,镐邑署司衙门内,中山议税使团与赵国边境代表的谈判正式开启。
作为中山主使的司马熹唇枪舌剑、分毫必争,声嘶力竭之态,令在座诸人无不印象深刻。
谈判过程极为艰苦,其间经历冷场、拍案,中山主使司马熹更一度愤然离席,但终被赵方工作人员劝返,场面几度陷入僵局。
直至最后,中山主使怒发冲冠,掷地有声的铿锵:
本使郑重声明:赵国额外加征之三成重税,实为对中山国格之践踏、国权之蔑视,国民之挟制,我方决绝抗议!
“我代表中山国全体国民,郑重表态:纵有赵国兵革之危、断水之胁,中山国宁可玉碎,亦抵死不从!
正当双方书记官疾笔记下这慷慨一幕时,赵范终于开口了:
“我方经慎重考虑,为顾全两邦百年和平大计,愿尊重中山国所请,修改原议——新税率只加征一成。”
满场顿时爆发出热烈掌声,谈判终告落幕。
当晚,赵范与司马熹私宴对酌。
赵范笑问:“司马兄,今日这一场谈判,你觉得难不难?”
难!演得我可是真累!司马熹摇头感叹,我嗓子都喊哑了,范兄以为呢?
“难!
你难在何处?
赵范举杯“嗤”地一笑:“难在我得一直看着你,还得死死忍住——不能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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