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晨雾像一张湿冷的网,笼罩着嘉陵新村。顾清影站在公寓窗前,看着下面若隐若现的跟踪者身影——军统的人换了一拨,但监视从未间断。
她需要尽快摆脱这种被动的局面。
昨天在罗汉寺的接头很顺利。组织为她准备的新身份是“林婉”,一个从沦陷区逃难来的大学生,凭借过硬的打字和速记本领,刚刚通过考核,被录用为国防部二厅机要处的打字员。
这个身份妙极了。既能合理留在重庆,又能接触到军方文件,更重要的是——国防部二厅,正是沈啸所在的军统系统在国防部的对口单位。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程式化的礼貌。
顾清影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宽大的阴丹士林布旗袍,戴上黑框眼镜,将那份刻意练习过的、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表情挂在脸上,才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王副官,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考究灰色中山装、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
“林小姐,这位是国防部二厅机要处的刘科长。”王副官介绍道,“今天带您去报到。”
刘科长微微颔首,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顾清影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挑剔。“林婉?跟我走吧,处里忙得很。”
“是,刘科长。”顾清影低下头,声音细弱,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个新人对上级的敬畏和对新环境的忐忑。
车子在湿滑的山城公路上行驶,最终停在了一栋戒备森严的灰色大楼前。青天白日旗在雾气中无精打采地垂着,持枪哨兵的眼神比重庆的冬天还冷。
机要处在三楼。走廊里弥漫着油墨、纸张和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息。打字机的噼啪声、压低的谈话声、文件传递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
刘科长把她带到一个拥挤的大办公室,指着一个靠墙角、堆满旧档案的位置:“你就坐这里。先把这些积压的旧文件录入归档。记住,这里的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记的不记。”
“我明白,谢谢刘科长。”顾清影谦卑地点头,坐下来,打开那台老旧的雷明顿打字机,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急于表现的新职员。
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键盘时,【过目不忘】的能力已然无声启动。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旧文件——过期的部队调动记录、作废的物资清单、往来的普通公文——在她眼中瞬间被拆解、分析、归类。哪些番号曾经出现频繁如今沉寂,哪些物资调配路线存在异常,哪些官员的签名笔迹在特定时期发生变化……所有细节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她大脑中那个庞大的情报库。
她专注地敲打着键盘,速度不快不慢,偶尔停下来揉揉手腕,或者拿起茶杯怯生生地向旁边的同事请教某个字的打法。她完美地融入这个环境,像一个再合格不过的、有点笨拙但很努力的新人。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她能感觉到几道隐晦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除了明面上的刘科长,这栋大楼里还有多少双沈啸的眼睛?
她不动声色地吃着简单的饭菜,耳朵却捕捉着周围军官和文员们零碎的交谈。
“……豫南会战失利,上头压力很大啊……”
“听说老头子又在拍桌子了。”
“物资紧缺,美国人那边答应给的援助迟迟不到位……”
“二厅最近好像要有大动作,神秘兮兮的……”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快速拼凑着当前战局和重庆高层的动态。
下午,她被叫去给一份“紧急文件”做额外备份。送文件来的是一名上尉,眼神倨傲。就在他将文件递过来,顾清影伸手去接的瞬间,她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对方的手腕。
【过目不忘】再次发动!
只是瞬间的接触,上尉手表表盘上一道细微的划痕、他袖口一处不起眼的、似乎是某种特殊药剂留下的褪色斑点,以及他递文件时,文件夹侧面一个用极淡铅笔写下的、看似无意义的代号“山魈”,已如同照片般印入脑海。
文件本身内容平平无奇,是一次常规的军事会议纪要。但送文件的人,和他身上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可能隐藏着更深的信息。
下班铃声响起,顾清影跟着人流走出大楼。她能感觉到,身后的监视依然存在,但似乎比早上松懈了一些——她这一天“良好”的表现,某种程度上麻痹了对方。
她没有直接回嘉陵新村,而是绕路去了一家看起来生意萧条的旧书店。这是组织约定的第二个联络点。
她在书架间漫无目的地翻看着,直到一个店员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低声说:“小姐,找《山海经》?里间有刻本。”
她跟着年轻人走进后面的小库房。昏暗的灯光下,昨天在茶社见过的那个长衫学者正在等她。
“怎么样?”男人直接问道,递给她一杯热茶。
“初步站稳。”顾清影接过茶,语气简洁,“国防部二厅机要处打字员。监视很严,沈啸的人。”
“预料之中。”男人点点头,“‘家里’交代,你的首要任务是静默,摸清情况。近期会有一批重要战略物资经西南转运至陕北,‘家里’需要知道国防部对这批物资的监控计划和可能的拦截部署。”
“明白。”顾清影记下这个任务。机要处虽然不直接制定计划,但所有相关文件的流转、抄送都必经此地。
“另外,”男人声音压得更低,“小心‘渔夫’(沈啸的代号)。他调来重庆后,手段更甚从前。据可靠情报,他正在内部秘密排查‘异己’,手段酷烈。”
顾清影眼神微冷。她当然知道沈啸的危险。
“还有一件事,”男人顿了顿,看着她,“‘牧羊人’(陈默的代号)……也到重庆了。目前在负责大学区的学运工作。他很安全,但‘家里’建议,非必要,暂不联系。”
顾清影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热水晃出些许,烫在指尖,她却浑然未觉。
他也来了……在这座迷雾笼罩的山城。
心中某个角落仿佛被轻轻触动,但瞬间便被更深的冷静覆盖。她知道,现在的处境,儿女情长是最大的奢侈和危险。
“我知道了。”她放下茶杯,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我会小心。”
离开书店时,暮色已浓。山城的灯火在雾气中次第亮起,朦胧而脆弱。
顾清影走在湿冷的街道上,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尾巴”。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将那份属于“林婉”的怯懦和顺从挂在脸上,心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
新的身份?不,这只是又一层伪装。
打字员林婉?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打字员,敲击出的不仅是冰冷的文字,更是能搅动风云、决定生死的——无形子弹。
国防部二厅的深水,她已踏入。
而沈啸和陈默,都只是这盘新棋局开端的新旧朋友。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被雾气吞噬的道路,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心里暗道: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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