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服储藏室里,空气凝滞。
门外是杂乱的脚步声、日语的呵斥声、宾客惊恐的尖叫声,混杂着舞台上依旧在继续的《霸王别姬》唱腔,构成一幅荒诞而危险的图景。
陈默背靠着门,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顾清影站在他身后半步之遥,能清晰地看到他灰色长衫下绷紧的肩背线条。那处暗红色的血迹,像一根刺,扎进她的眼里,也扎进她的心里。
他受伤了,而且不轻。是为了救她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外面至少有三队人在搜查。\"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日本宪兵,76号的人,还有戏院的护卫。\"
顾清影的心沉了下去。三股势力,这意味着她一旦被发现,将面临来自多方的审问和怀疑。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她同样压低声音,\"佐藤发现我不在包厢,一定会派人寻找。\"
陈默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她读不懂的深沉。
\"跟我来。\"
他不再多言,轻轻推开储藏室的另一扇小门。那是一条通往舞台地下室的狭窄通道,漆黑,潮湿,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顾清影毫不犹豫地跟上。此刻,她别无选择,只能相信他。
通道曲折蜿蜒,陈默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他在黑暗中准确地避开障碍,脚步轻捷如猫。顾清影紧跟其后,高跟鞋早已被她脱下提在手中,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突然,前方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是76号的人!
陈默猛地拉住她,闪身躲进一个堆放旧乐器的死角。空间狭小,两人几乎贴在一起。顾清影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
她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种近乎拥抱的贴近。十年了,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
外面的搜查人员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通道里晃动。
\"这边看看!\"
\"妈的,这鬼地方真够脏的!\"
顾清影屏住呼吸,指尖已经摸到了那支象牙白口红。如果被发现,她只能动手。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轻轻覆上了她握着口红的手,摇了摇头。
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就在搜查人员即将走到他们藏身之处时,通道另一端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几声惊呼!
\"着火了!后台着火了!\"
外面的搜查人员立刻被吸引过去,脚步声匆匆远去。
顾清影惊讶地看向陈默,只见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我安排的。\"他简单解释,松开了她的手,那点温暖瞬间消失,\"快走。\"
他们趁机快速穿过通道,来到一扇隐蔽的小门前。陈默推开一条缝,外面是戏院后巷,雨还在下,巷子里空无一人。
\"从这里出去,右转穿过两条弄堂,就是霞飞路。\"陈默语速很快,\"记住,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包厢。\"
顾清影看着他:\"你呢?\"
\"我自有办法。\"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句:\"小心沈啸。\"
说完,他不等她回应,轻轻将她推出门外,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顾清影站在雨中,看着那扇紧闭的小门,心中五味杂陈。他再次救了她,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迅速整理好仪容,穿上高跟鞋,撑起油纸伞,又是一个优雅从容的沪上名媛。
当她绕到戏院正门时,那里已经被日本宪兵封锁。佐藤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指挥着搜查。
\"竹内小姐!\"看到她,佐藤明显松了一口气,快步迎上来,\"你到哪里去了?我派人到处找你!\"
顾清影适时地露出惊魂未定的表情,玉手轻抚胸口:\"我刚才觉得气闷,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听到枪声吓得不敢出来......直到现在才敢......\"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眼中水光潋滟,将一个受惊的柔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佐藤眼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伸手扶住她:\"没事就好。刚才有刺客行刺李顾问,幸好没有得手。\"
\"李顾问没事吧?\"顾清影关切地问,心中却是一凛——李孝仁没死?那刚才那一枪是谁开的?目标真的是她吗?
\"受了点惊吓,已经护送回去了。\"佐藤皱眉道,\"刺客很狡猾,趁乱逃走了。\"
就在这时,沈啸带着几个军统的人走了过来。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眼神锐利如鹰,在顾清影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
\"佐藤将军,\"沈啸微微颔首,\"听说这里发生了刺杀事件?\"
\"沈站长消息很灵通啊。\"佐藤语气冷淡,\"不过这是我们日本军方的事务,不劳费心。\"
\"事关上海治安,沈某自然关心。\"沈啸的目光转向顾清影,\"白玫小姐受惊了。\"
\"多谢沈站长关心。\"顾清影微微欠身,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能感觉到沈啸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刮过,带着怀疑和探究。今晚的事情太过巧合,他不可能不起疑。
\"既然竹内小姐安然无恙,我派人送您回去休息吧。\"佐藤显然不想让沈啸与顾清影过多接触。
\"不必麻烦了,我的司机就在那边。\"顾清影婉拒,\"佐藤先生还要处理公务,清影就不打扰了。\"
她优雅地行礼告辞,转身走向自己的汽车。背后,她能感觉到两道目光紧紧跟随着她——一道属于佐藤,带着占有和保护;另一道属于沈啸,带着怀疑和掌控。
坐进汽车后座,她疲惫地闭上眼。今晚的行动彻底失败,还差点暴露身份。更糟糕的是,她欠了陈默一个人情,一个不知该如何偿还的人情。
司机发动汽车,缓缓驶离这个是非之地。顾清影睁开眼,从手袋中取出那支口红,轻轻摩挲着。
李孝仁没死,任务还要继续。沈啸的怀疑需要消除。陈默的警告必须重视。佐藤的信任需要巩固。
而她,必须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继续这场危险的周旋。
车窗外,上海的夜色深沉如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她旋开口红,看着里面那颗小巧的弹丸,眼神逐渐坚定。
无论如何,游戏还要继续。而她,绝不会轻易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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