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秋天,注定是载入史册的季节。
高考恢复的消息像一阵强劲的东风,从北京吹向大江南北,所到之处,无不激起千层浪。有人说这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可再美的诗句,也形容不出这消息给千万青年带来的生机 ——那是憋了十年的希望,是压了十年的梦想,一朝破土,比漫山遍野的梨花绽放还要热烈,还要滚烫。
在黄土高原的一个山区,羊祜公社杨柳大队的大喇叭架在老槐树上,声音高亢得能穿透云层,一遍又一遍广播着那份印着黑字的招生简则:“凡是符合招生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均可自愿报名……”
喇叭底下围了一圈人,有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的青年,有穿着工装还没来得及换的工人,还有扎着羊角辫的姑娘,每个人都仰着头,耳朵竖得笔直,生怕漏听一个字。
其实早在八九月份,知青圈子里就传着“要恢复高考”的小道消息,那时候大家都不敢信,有人说“别是逗咱们玩的”,有人说“就算恢复了,也轮不到咱们这些‘成分不好’的”,可现在,亲耳听到来自公社的权威广播,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激情,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真的!是真的!咱们能考大学了!”一个穿蓝布褂子的青年猛地蹦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伸手就拍旁边人的肩膀,力道大得能把人拍个趔趄。旁边的人也不恼,反而笑着回拍他,还有人忍不住欢呼,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不论出身身份,不受过往家庭因素影响”——就这短短几行字,像一道惊雷划破长夜,把那些还滞留在农村、背着“出身包袱”的青年从绝望里拉了出来,这哪里是招生简则,这简直是开天辟地的大解放!
“我命由我不由天!”知青们攥着拳头,眼里闪着光,这是他们第一次觉得,命运的缰绳,终于握在了自己手里。
可在一片沸腾的喜悦里,王婷却像被泼了盆冷水,心里的忧虑越来越重。她站在人群外,看着大家欢呼雀跃的样子,眼圈却红了——高兴是真高兴,可高兴完了,该怎么备考啊?
这天下午,王婷连宿舍都没回,抱着怀里的旧笔记本,一路小跑来到杨柳大队部。推开门,就看见胡伟皱着眉头坐在桌前,桌上摊着几本翻得卷了边的书,两人一对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急”字。
“满打满算,距离高考只剩四十来天了啊!”王婷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得直跺脚,手里的笔记本都被攥得变了形,“咱们连考什么都不知道!是考初中的还是高中的?用什么资料复习?命题方向在哪?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胡伟叹了口气,把桌上的书往前推了推——一本泛黄的初中《工业基础知识》,一本卷了角的《农业基础知识》,还有一本破了封面的初中数学课本。这些书还是他下乡时从家里带来的,跟传说中“考大学”的内容比起来,简直是南辕北辙。他挠着头,头发都快被挠乱了:“我问了大队里的老会计,他说以前高考考语文、数学、政治,还有专业课,可咱们连本高中课本都没有,这咋复习啊?”
备考资料在哪里?这成了悬在所有考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谁都知道,没有资料,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考不上大学。
为了找资料,知青们各显神通,上演了一幕幕让人动容的“寻书记”。同一个大队的吴世宽,中午饭都没吃,放下锄头就往公社图书馆跑。公社图书馆在半山腰,路又陡又窄,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地方才发现,图书馆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书架上蒙着厚厚的灰,别说高中课本了,连本完整的初中书都找不到。
管理员大爷摇着头说:“前些年乱的时候,书都被烧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不知道丢哪了。”吴世宽不死心,又想起农场中学的李老师——李老师以前是教高中的,说不定家里有旧课本。他赶紧打听李老师的地址,听说李老师一大早回了三十多里外的老家,他没犹豫,拔腿就往山下跑。
可刚跑没几里地,吴世宽就觉得肚子疼,一阵一阵的,像有刀子在绞。他知道是早上吃了凉红薯的缘故,可他不敢停,咬着牙往前走,走几步就捂着肚子蹲一会儿,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好不容易到了江边,江面上没有桥,只有几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他顾不上江水有多凉,挽起裤腿就淌了过去,冰冷的江水没过膝盖,冻得他腿肚子直抽,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李老师要课本。
等他一身泥水、筋疲力尽地敲开李老师家门时,李老师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圈都红了,可嘴里说的话,却像晴天霹雳:“世宽啊,不是我不帮你,那些旧课本,早在前几年乱的时候,被人搜走烧了,一本都没剩下。”
吴世宽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差点坐在地上。可他没垮,缓了缓,一跺脚:“不行!我回家找!我家以前有高中课本,说不定还在!”他从李老师家借了一包火柴,又揣上兜里仅有的十块水果糖——那是他省了半个月口粮买的,准备过年吃的——转身就钻进了夜幕里,往济南老家的方向走。
太行山山脉的夜晚黑漆漆的,松树林里风声呼啸,像有人在哭,偶尔还能听到远处野兽的低鸣,听得人头皮发麻。走了没一会儿,一条五米多长的巨蛇突然从他脚边横窜过去,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吴世宽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赶紧划亮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里,蛇已经没了踪影,他却再也不敢走快,只能靠着火柴光一点点往前挪。
就这么走了两天两夜,第三天黎明的时候,吴世宽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老家。推开家门,父母都惊呆了,看着他又脏又瘦、满是伤口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吴世宽没顾上吃饭,就钻进了以前的房间,在床底下、柜子里翻找,终于在一个蒙尘的木箱里,翻出了几本1966年前的高中课本——数学、物理、化学各一本,虽然纸页泛黄,有些地方还受潮了,可吴世宽却像捡到了宝贝,抱着课本就哭了,当天就开始埋头复习。
这股“寻书热”很快席卷了城乡的每一个角落。县城的新华书店里,只要是沾了“课本”“复习”边的书,一上架就被抢购一空。有个老太太凌晨三点就去排队,等书店开门的时候,队伍已经排了半条街;还有人没抢到书,就跟抢到书的人商量:“兄弟,借我抄两天呗?我给你带两个白面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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