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倩盯着报名表上“英语专业”那几个字,心跳还没从刚才的决定里平复下来。从犹豫报化学到改选英语,前后不过十五分钟,可她心里清楚,这短短一刻钟,说不定已经把成千上万挤在理工科赛道上的考生甩在了身后。就像赶马车遇到堵车,别人还在原地扎堆,她悄悄拐了条小路,命运的天平好像正偷偷往她这边倾斜。
其实最开始想报化学,根本不是喜欢,纯粹是听说理工科的政治考试要求没那么高,她想躲个懒。可真要硬着头皮考,她心里也没底——化学公式记不住几个,实验题更是一窍不通,真要挤破头往热门里冲,大概率是当炮灰。
“这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丁倩捏着笔的手顿了顿,脑子里又冒出新念头,“要是因为这十五分钟,我这辈子的路都变了方向,是好是坏啊?”越想越不敢分心,她赶紧收回思绪,盯着报名表上的每一项,连标点符号都不敢马虎——这可是决定未来的表格,写错一个字都可能毁了一辈子。
丁倩从书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方小小的端砚、一截磨得发亮的墨锭,还有一支比筷子还细的蝇头小楷毛笔。这是她从江南老家带来的宝贝,每次填重要文书都要用。在她看来,钢笔字太随意,只有用毛笔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小楷,才配得上这种庄重的场合,才有那种沉甸甸的仪式感。
她往砚台里倒了点温水,慢慢研磨,墨香很快在小屋里散开。中年干部原本在喝茶,见她这架势,也来了兴致,放下茶杯凑过来看。丁倩屏住呼吸,手腕悬着,一笔一划地写起自己的名字,横平竖直,撇捺有力,每个字都写得跟印出来似的娟秀。干部看得连连点头:“小姑娘字写得真好,现在年轻人会写小楷的可不多了。”
填到志愿栏时,丁倩没半分犹豫,直接在第一志愿写了“内蒙古师范学院外语系英语专业”。她不是不想报更好的学校,实在是家里条件不允许。父亲还在管制,成分不好,母亲虽说能自由行动,可日子过得紧巴巴,连给她寄复习资料的钱都是省出来的。要是报了非师范的学校,学费、生活费都是天文数字,家里根本负担不起。
“能考上大学就不错了,管它是哪个学校,只要能跳出农门,就是老天爷开眼。”丁倩在心里默念。第二志愿填了呼和浩特师范专科学校,第三志愿是包头师范专科学校,全都是师范类——师范院校不仅免学费,还有生活补贴,对她来说是唯一的选择。
可当笔尖落到“家庭出身”那一栏时,丁倩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那几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每次填都要把她心里的伤疤再揭开一次。
“黑五类子女”这个标签,从小就贴在她身上,不管她多努力,不管她多听话,只要一提起家庭出身,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会变。
她想起小时候,学校里选红小兵,别的同学都能戴上红领巾,就她因为家庭出身,只能站在旁边看着;想起下乡插队时,推荐招工、推荐上大学,每次都没她的份,副书记那句 “你这样的家庭出身,想都别想”还在耳边响。这种株连,比古代的诛九族还让人难受,它像一根绳子,把她牢牢捆住,让她喘不过气。
丁倩深吸一口气,一笔一划地写下“资本家”三个字,每写一笔,心里就像被针扎一下。写完后,她赶紧把表格推给中年干部,好像多放一秒,那几个字就会变成针,扎得她浑身疼。
干部接过表格,指尖捏着纸边,仔细地看了一遍,眼神里满是欣赏:“字写得好,填得也工整,没问题。”说着,他在表格上盖了个章,还给丁倩一张回执:“拿着这个,考试的时候带过来。”
报完名,丁倩走出教育局,外面的风还在刮,可她心里的石头好像落了地,之前的焦虑、担忧,都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她脚步轻快地往堂弟宿舍走,连膝盖的疼都忘了。
没想到第二天,堂弟从厂里回来,笑着跟她说:“姐,你知道吗?现在县城里都在说,有个女知青用蝇头小楷填高考报名表,字写得比字帖还好看!固阳县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报名表,都说这是恢复高考的一段佳话呢!”
丁倩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一个习惯,竟然成了别人嘴里的话题。“你说的那个女知青,就是我啊。”她笑着说。堂弟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你也太厉害了吧!”
报名的事搞定了,丁倩开始在县城找复习班。她沿着固阳的主街走,发现整个县城都变了样——以前街上的人都慢悠悠的,要么晒太阳,要么聊天,现在到处都是背着书包的年轻人,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兴奋。
“你考大学吗?”成了最流行的问候语,不管认识不认识,见面都要问一句。丁倩还听说,固阳中学开了免费的复习班,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政府免费给考生补课,估计也就这一年有这福利。
她赶紧往固阳中学跑,路上全是往学校去的人,有的背着帆布书包,有的腋下夹着旧课本,还有人手里拿着手抄的复习资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那种从心里透出来的希望,让丁倩也跟着高兴。
到了学校,丁倩选了史地复习班,可刚到大礼堂门口,就被吓了一跳——里面挤满了人,连过道里都坐满了人,有的人甚至趴在窗户上听。老师站在讲台上,扯着嗓子讲课,声音都有点哑了。
丁倩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笔记本记笔记。老师讲得很快,很多知识点都是一笔带过,遇到复杂的题目,也只是简单演示了一下解题步骤。两个小时下来,丁倩听得晕晕乎乎,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知识点,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别人好像都听懂了,就她跟听天书似的。
“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丁倩坐在空荡荡的礼堂里,心里满是沮丧,“这么多人考,我又没基础,肯定考不上。”可坐了一会儿,她又想:“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老师讲得太笼统,说不定我自己学效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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